卓勇良
除了上世紀80年代初期短暫的三五年外,我國自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以來,勞動所得在國民經濟分配中,—直存在著地位下降或地位較低的狀況。這種利益格局導致了較快的投資增長,以及以投資和出口拉動為主的發展形式。當前實施發展轉型,必須逐漸轉變勞動所得占GDP比重較低的利益格局。
分配的問題
改革開放以前,城鄉勞動者的人均收入長期處于較低水平。全國城鎮職工人均工資,1952至1978年增長10.3%,平均每年僅增長0.4%。而全國農民的人均純收入,1957至1978年只增長45.38元,平均每年只增長2.6%。
這種格局的直接后果是導致國民經濟消費和積累比例關系嚴重失調,經濟增長速度沒有加快,增長質量較差,人民群眾生活水平“長期以來幾乎沒有得到什么改善”(原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1979年語)。
改革開放以來,進一步出現了勞動所得占GDP比重下降的趨勢。
改革開放的頭幾年,真正是勞動者的春天。農村由于提高農副產品收購價和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收入大幅提高;城市由于提高職工工資和實行企業改革,工資水平有了較大提高。
但從1983年開始,由于勞動在要素競爭中的弱勢地位,勞動收入在GDP中的比重大幅下降,根據我的計算,2005年我國勞動所得占GDP的比重僅為36.2%,比1983年下降19.8個百分點,比1978年也下降了5.4個百分點。
目前,我國勞動所得占GDP的比重,大致只相當于發達國家的1/3或更低。即使考慮到統計局所做的城鄉人均收入調查有可能存在較大偏差,那么從2005年最終消費只占GDP的36.1%這一數據,也可以看出勞動所得占GDP比重較低的結論是可以成立的。
勞動所得比重的下降就是資本所得和政府收入的提高,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系。1983至2005年,資本所得和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上升了19.8個百分點,比1978年則上升了5.4個百分點。同時根據我的推算,其中資本所得2005年比1978年大致上升了20個百分點。
平心而論,純以增長而言,勞動所得自改革開放以來的增長速度是不算低的,然而與人均GDP增長速度比較就遜色多了。1978至2005年,扣除物價因素,我國人均勞動收入年均增長6.7%,是一個比較出色的指標。

但這里必須注意到兩點,一是在1978年時,我國人均勞動所得正處于較低水平,從撥亂反正角度來說,勞動所得增長適當快一些也是應該的;二是同期我國人均GDP增長速度為8.4%,高出人均勞動所得增長速度1.7個百分點,因此,盡管人均勞動收入增長速度并不低,但由于與人均GDP:~曾長速度差距的長期累積,還是導致了嚴重的分配問題。
為誰而增長
這種分配格局的積極效應,就是加快了制度變遷和經濟發展,勞動所得比重較低成為中國改革發展的加速器。
首先是資本所得增長較快加快了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產權體系的建立,在較短時間內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大廈。
其次是勞動成本較低提高了中國產品競爭力,如美國和日本,2002年勞動者報酬分別占國內生產總值的58.2%和53.2%,而當年我國則只有38.4%,因此僅從國民經濟分配角度而言,中國產品和勞務的勞動成本比美國和日本低1/3。
再是資本利潤率較高增強了企業擴大再生產能力,如美國和日本,2002年資本所得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8,2%和35.0%,而我國大致占40%1.2上,這可以等效理解為我國企業的利潤率至少高于美國和日本2個百分點以上,企業有更多資金用于擴大再生產。產權明晰形成的活力,與低成本競爭力和高利潤擴張力相結合,促進了企業銷售收入和利潤增長,推動中國經濟形成了長期持續的快速發展。
負面效應比較復雜,且是在長期累積中影響經濟社會發展。
首先是消費比重過低,投資比重過高,出現了投資增長自行創造投資需求的不良循環;其次是國內經濟過分依賴出口,出現了發展中國家持有巨額外匯儲備的不合理現象:再是擴大了收入差距,出現了如何保持長期穩定增長與維護社會穩定的懸念。在這些情況下,雖有較高的人均GDP,但人民群眾得到的實惠卻相對較少。
由此進一步產生了三個問題。一是增長形式問題,即究竟是以消費增長為主要動力,還是以出口和投資為主要動力;二是增長目的性問題,即到底是為出口和投資而增長,還是為滿足國內人民群眾消費需求而增長;三是實施執政治國根本理念問題,即如何把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根本利益和以人為本,充分體現在國民經濟分配結構中。
發展方式的根源
顯然,已往20多年的利益格局,是為了服從長期改革發展需要形成的一種階段性利益結構,必須隨著改革發展進展而逐漸予以調整。
而且,勞動所得比重較低,資本所得比重較高,也是現行發展方式難以轉變的一個重要根源。
為什么粗放式增長方式能長期存在,就是因為要素價格長期較低,因此不需要向集約式生產方式轉變,企業財務狀況也能較好;為什么低層次產業為主的格局能長期存在,就是因為要素價格低導致成本較低,因此長期以低層次產業為主也能取得較高利潤。在這些狀況下,企業必然缺乏向集約式生產方式轉變和優化提升產業結構的內在動力,所以發展轉型也必須轉變利益格局。
令人可喜的是,要素競爭關系會因約束條件變化而變化,我國當前已出現了勞動所得比重開始上升的局部跡象。2001至2005年,城鎮人均勞動收入年均增長12.2%,高出人均GDP年均增長率1.3個百分點。2006年城鎮人均勞動收入增長,從已發布的數據推測,大致略高于人均GDP增長,不過農村人均勞動收入增長仍較慢。
浙江的人均勞動收入增長與人均GDP增長具有更大差距,這說明浙江的勞動所得比重更是低于全國,資本所得比重則是高于全國。
僅以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簡略分析,1980至2006年,浙江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增長7.7%,人均GDP年均增長12,O%,人均GDP增長率高于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0.3個百分點,而同期全國僅高出2.0個百分點。
雖然區域經濟不能與全國作簡單類比,但從這一較大差距看,浙江利益格局不合理程度高于全國。
轉變利益格局
逐漸轉變勞動所得占GDP比重較低的利益格局,優化調整勞動與資本的分配關系,已成為當前事關科學發展與和諧發展的重大問題。政府應積極創造有利于勞動收入、特別是有利于農民和農民工收入增長的經濟社會環境。
一是適當加快人民幣升值進程。長期保持較低的匯率水平的本意是增加就業,促進增長,但在達到這一目的的同時,也改
變了國內供求關系,使得全社會價格水平,沒有因為效率的較快提高,而從計劃經濟時期“虛高”水平上走下來,從而降低了國內人民群眾在工資不變情況下的實際消費水平。
而在出口方面,則把國內要素價格較低的多半好處,以不斷降價的方式轉讓給了國外。同時又由于效率提高快于出口價格下降,因此資本得到了低匯率的較多好處。
適當加快人民幣升值,雖然會存在著弱化出口商品競爭力的懸念,但由于我們具有較大的價格優勢,因而仍能在一個時期內保持足夠的出口競爭力,這兩年的實踐已證明了這一點。因此,適當加快人民幣升值進程,有可能降低企業利潤率,這就會改變勞動所得與資本所得的比例關系;同時促使企業關注國內市場,降低國內市場價格,提高國內實際消費水平。
二是轉變地方政府重資輕勞的行為特征。長期以來,政府在高度關注企業發展,千方百計招商引資,積極重獎經營者個人,實施各種促進投資的政策,實行多種稅收優惠政策的同時,對于勞動卻表現出有意無意的忽略。勞動執法不嚴,欠薪普遍,明目張膽侵犯勞動者合法權益的嚴重事件時有發生。地方政府在充分享用農民工創造的勞動剩余的同時,以種種理由不讓或少讓農民工享受醫療、教育、社會保險等公共服務。
勞動和工資的分配關系是一個微觀經濟問題,總體而言是市場決定的。對于政府來說,重要的是應在勞動和資本之間保持依法保護各自合法權益的公正立場。積極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建立有利于工資增長的促進機制。政府依法增加一分對資本的關懷,也應依法增加一分對勞動的呵護。

三是加快推進國有企業和要素配置改革。當前我國經濟在加工工業方面,已經以民間企業為主體,但在基礎產業方面,仍以國有企業為主,因此基礎產業的產品價格仍然偏高,另外資金、土地等生產要素配置的市場化水平也仍較低。
由于整個國民經濟仍然建立在沒有實現邊際成本等于邊際收益、效率相對較低的基礎產業,以及建立在資金、土地配置效率仍較低的基礎之上,盡管經歷了近30年的改革開放,國民經濟運行仍然存在效率偏低、物質和勞務產品的整體價格水平偏高等問題,而這些都在相當程度上阻礙著實際收入提高和居民消費增長。
這同時也阻礙了城鄉居民創辦微利型中小企業,以至當前我國人均企業數甚至少于新中國建立初期,進一步影響了人均收入的提高。因此,當前必須進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加快推進國有企業改革,著力提高要素市場化配置水平。
四是多渠道積極提高農民工實際收入。當前優化勞動和資本的分配關系問題的重點,是切實提高農民工實際收入。一是加強勞動執法,嚴格執行勞動用工的各項規定;二是加快制定和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全面建立農民工社會保障制度,以政府的行政措施迫使企業主增加職工實際收入;三是加快提高農民工享受政府公共服務的水準,提高農民和農民工素質,確立實現農民工公共服務與當地市民均等化的時間進程。
這些措施需要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共同努力,更需要由中央政府作出一系列全國統一實施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