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森根

近日,筆者得到一本社會科學界某領導主編的論拉丁美洲的書,主編者在該書的序言中宣揚所謂“社會主義全球化”論,聲稱“社會主義全球化作為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替代時機已經顯現”,且“有充分的事實依據”。其主要依據一是“中國、古巴、越南、朝鮮、老撾等社會主義國家……正在積極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道路”;二是“亞洲、非洲特別是一些拉美國家在飽嘗新自由主義的苦果之后,左翼政府紛紛上臺執政”。
依筆者管見,用上述兩大理由來把全球化劃分為資本主義全球化和社會主義全球化,并進而斷言社會主義全球化“作為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替代時機已經顯現”,邏輯上經不起推敲,學理上難以自圓其說,實踐中也偏離了中央關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以及走和平發展道路、不扛旗、不當頭等一系列重大方針,有誤導國內學術界的嫌疑。
“玫瑰色的民眾主義”盛行
先說其第一個依據,把中國擺在5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前列,姑且不論這5個國家改革后的現狀各不相同,單說中國的實力,也還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按照溫總理的說法,這個階段起碼還要100年。迄今為止,我國在全球GDP中僅占5%左右,遠遠不及原蘇聯領導“社會主義陣營”時在世界經濟舞臺上的分量,也不足以當頭。所以,中央才提出不以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劃線,不同任何國家和國家集團結盟的對外方針。
而用左翼政府在亞非拉國家上臺執政的事例來印證所謂的“社會主義全球化”,更是風馬牛不相及。首先,亞洲和非洲國家近些年也沒有見到有多少左翼政府“紛紛上臺執政”。只是尼伯爾近年爆發了一場推翻國王統治的民主革命運動,眼下還談不上以選擇社會主義為發展方向的問題。其次,拉美左翼政府近年“紛紛上臺執政”,倒確實是事實,但上臺執政的左翼和中左翼政府,總體上都是民族主義和民眾主義的激進改革派或溫和改革派。從政治信仰、理論淵源和政策主張等角度來看,它們的顏色跟通常意義上的“科學社會主義”根本不是一碼子事,國外評論家通常稱其為“玫瑰色的民眾主義”浪潮。
具體而言,拉美左翼領導人的信仰多半來源于民眾主義、社會改良主義、社會民主主義、基督教社會主義、結構主義、人道主義、第三世界主義、工會主義等思潮。他們中有的敬仰馬克思主義,同時又篤信宗教的教義,絕大多數人不可能把馬克思主義作為自己的指導思想,更不會堅持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在施政方面,他們要恪守議會民主、三權分立、軍隊國家化、政黨政治和意識形態多元化等資產階級政治文明通行的基本準則。一旦違背了這些準則,他們的執政地位就岌岌可危;政局云譎波詭,右翼就會重新上臺執政。
大體說來,左翼和中左翼目前僅限于在拉美12個國家執政(見附表),其中8個國家的執政黨有社會黨國際和基督教社會主義的背景。提出“21世紀社會主義”的委內瑞拉和“社群社會主義”的玻利維亞屬于激進改革派;厄瓜多爾和尼加拉瓜的左翼領導人可能向委、玻靠攏,但仍會同查韋斯和莫拉萊斯的政治取向保持一段距離;秘魯的阿普拉黨、阿根廷的正義黨和哥斯達黎加的民族解放黨等,都是拉美的傳統政黨,實際上都是中間派政黨。這12個國家里的左翼和中左翼基本上是靠選舉聯盟和執政聯盟而上臺的,如委內瑞拉查韋斯政府由24個黨派組成;有的在議會里只占少數,如巴西盧拉的勞工黨在眾院和參院中分別占17.17%和14.81%議席;有的甚至謀求與右派黨合作才能上臺執政,如尼加拉瓜的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有的上臺后繼承前任政府的基本政策,“亮左燈,向右拐”,大踏步地向中間立場靠攏,如智利、巴西和阿根廷等國的左翼和中左翼政府。在現存的經濟、政治格局內,這些政府會越來越關注弱勢群體的利益,在改革的步伐上有快捷、穩健、遲滯之分,但要突破現今的體制、出現第二個類似古巴的社會主義,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變幻無常的社會主義思潮
拉美歷史上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社會主義思潮,最早可上溯至1894年阿根廷成立的社會主義工人黨,1915年和1918年又前后改組為阿根廷社會黨和共產黨,宣稱要搞社會主義。1920~1930年代,秘魯思想家馬里亞特吉的“印第安美洲社會主義”也曾風行一時。進入戰后,伯納姆的“圭亞那合作社會主義”和阿連德的“智利社會主義”是1970年代拉美政治舞臺上兩面閃光的旗幟。1980年代,加勒比島國格林納達畢曉普的“社會主義”也曾引起世人注目。至2003年左右,拉美有共38個和31個政黨組織分別加入了社會黨國際和美洲基督教民主組織。主張“社會主義”的拉美托洛茨基主義政黨組織,1980年代也有30多個。
拉美有將近100個政黨組織都在不同程度上和“社會主義”沾上光,但這并不是事實的全部,甚至也不是拉美政治的主流。拉美是一個思想活躍,觀念先進,思潮起伏波動十分敏感的地區,既有民族主義、社會改良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潮,又有形形色色的其它思潮,并摻雜明顯的宗教意識。這些思潮不乏絢麗斑斕、崇高深厚的一面,但又往往具有變幻無常、空泛含混的特點。對查韋斯和莫拉萊斯提出的社會主義主張,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弄清楚,我們怎能光憑其言論就隨便下結論,甚至將其張冠李戴,作為“社會主義全球化”論的依據呢?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