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杰：與曾蔭權ＰＫ的人

趙靈敏

香港立法會議員、資深大律師梁家杰在香港特首選舉中敗北，但因為梁的參與，成就了香港回歸后第一場有競爭的特首選舉，也改變了香港行政長官的選舉模式。下屆選舉，公開辯論、拜票、握手等直面市民的所有手段和形式，都將無法回避。

2007年12月6日，當記者走進梁位于香港中環的事務所時，辦公室的同事正在裝飾圣誕樹；偌大的房間里擺滿法律書籍，還有一頂上庭辯護時戴的假發。梁的普通話出人意料的好，他稱在2000年左右感覺到普通話的重要，所以專門找了從北京來的老師學，每周一小時，學了一年半。當記者向他介紹《南風窗》的情況時，他稱曾經看過，并說自己很注意吸收內地的資訊。事實上，梁已經游遍了神州除了西藏和青海之外的所有省份。

《南風窗》：泛民主派為什么要推您出來參選?

梁家杰：為了增加候選人的認受性，當時大家都認為應該派一位經過直選產生的立法會議員來參選。同時大家都明白，參選特首不是“一次起，兩次止”的運動，而是一場持久戰。于是大家得出的共識是：選擇一個年輕一點的人去吸取經驗，有助于民主運動薪火相傳。就這樣，我在公民黨的黨員大會被推選為候選人。

《南風窗》：在明知不會贏的情況下，您為何要參選特首?這件事對您有什么意義?

梁家杰：參選對我、對民主派來講都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贏不了，但我們感覺，讓曾蔭權在沒有對手的前提下以近全票當選，這樣的事不能再發生了香港人應該獲得選擇的機會。

一直以來，香港社會發展中的一個重大誤區，就是過分偏重商界的利益，而沒有平衡考慮到專業人士、中產和草根的需求。這種情況反映到特首選舉中就表現為，800個人的選委會成員有相當部分是商人或受商人影響的人士。有學者做過統計，認為這個數字在60％左右。這就使特首在面對商人時顯得虛弱，不能夠理直氣壯地只從700萬港人的福祉出發去考慮問題。國務院港澳辦前主任魯平先生在回歸10周年時接受訪問有談到，回歸時以為穩定了商界，香港的一切就OK，現在看來也不盡然。這說明他也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我在參選時反復和市民談到教育、市政建設、收入不均等問題，就是希望他們明白，這一切問題的總根源，就是不公平的選舉制度。沒有民主就沒有民生，因為相關的官員不是人們選舉產生的，所以也不需要向他們負責。

回顧歷史我們會發現，很多事情發生的當下是看不出它的價值的，過了一段時間，它的意義才會凸顯。我的參選，最長遠的效果是改變了特首選舉的形態，到了2012年，恐怕沒有人再會接受沒有競爭、沒有辯論的選舉了。在這—點上，香港已不能回頭。另外，曾特首在今年10月的施政報告里也部分吸納了我的一些政綱，比如我當時提出15年義務教育，他當時沒有涉及這個問題，但在今年施政報告里他提到12年義務教育；還有空氣質量問題，我當時提到空氣污染已經危害了市民的健康，曾先生則說香港的空氣只比南極北極差一點，現在他也開始關注空氣質素。這就充分證明了有競爭才有進步的道理。

參選特首還使我發現，香港是有一批對民主發展有堅持、對社會進步有關注的學者和專業人士的，這些人以前沒有站出來，但借著這次特首選舉，他們開始站出來表達意見，這是令人鼓舞的。

《南風窗》：參選的經費是如何籌集的?

梁家杰：有我所在的公民黨和泛民主派其他政黨的錢，也有商界的捐助，這些我們都向選舉管理委員會申報過的。但最后仍然不能達到收支平衡，我自己最后出了近10萬元。

《南風窗》：2012年特首選舉，您還會卷土重來嗎?

梁家杰：如果我在2012年的參選對香港社會有正面作用，我不會回避自己的責任。這是我今年參選時對市民的承諾，現在我也不打算收回。但5年的時間會發生很多事情，如果屆時有更合適的人選出現，那又是另一回事。

《南風窗》：您如何評價泛民主派在區議會選舉中的失利和陳方安生當選立法會議員這兩件事?

梁家杰：這顯示了香港人的政治智慧，他們不愿意一權獨大，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因為立法會的作用是對政府進行監督，所以港人愿意選擇有不同價值觀的人。這說明人們雖然還不能接受民主派上臺執政，但愿意讓他們到立法會去制衡政府；而區議會是進行社區服務的，人們更多考慮的是物質上的好處和便利。在這方面，我們沒有能力給市民送油送米，帶來直接的實惠，我們需要做的，是找到市民感興趣的話題，把市民組織起來進行自救，而不是從外部直接輸血。但這些想法不能產生立竿見影的作用，需要5年、1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這一套說給80歲的老人或許沒有作用，但相信年輕人會慢慢接受我們的立場。

《南風窗》：多個民調顯示，普選和政改并不是港人最為關心的議題，在此情況下，民主派的訴求是否有脫離民意、過分激進之嫌?

梁家杰：民主是世界潮流，我們的國家領導人也反復強調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從全中國的情況來看，香港可以說是最適合進行民主試驗的地方，這里有法治、發達的資訊和傳媒、相對較高的教育水平、還有就是港人的務實，他們不會選一個和中央政府對抗、對香港前途不利的領導人，哪怕他(她)說得再動聽，所以，在香港進行民主試驗的風險很低。

但港人的務實也給民主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戰，那就是必須向港人證明：為什么我們需要民主?民主能帶來什么好處?以前老有人指責民主派只會罵，沒有建設性，所以民主派不光要有愿景，還要有實踐，有成績，有能做事的班子，在民生方面做出實實在在的成績來。

香港人的民主訴求在1970年代就開始了，但真正蓬勃發展確實是在回歸之后，這是因為，那個時候香港是殖民地，港人是次等公民，根本就沒有爭取民主的權利。回歸后港人當家作主，有了《基本法》和各種政治權利，開始在自己的國土上爭取更大的民主，這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

《南風窗》：有人說您不信任中央政府，是這樣嗎?

梁家杰：中央是穩定香港的力量，我一直相信，中央政府的治國團隊是理性的、專業的。民主派爭取民主，不是要和中央過不去，而是相信香港社會的種種矛盾必須通過逐步的普選才能得到糾正。在這方面，港人需要競爭，需要選擇的權利，希望中央對港人多一些了解和信心。現在一個值得注意的情況是，一些人的民主訴求在得不到滿足時，正變得越來越極端和激烈，這對香港的長遠發展非常不利。另外，我們作為民主派，完全被擯棄于建制之外，政府的咨詢機構基本沒有我們的份，這等于港府失去了相當一部分人才的智力和服務，這是非常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