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悔恨

劉文麗

二十六歲那年，她懷孕了。孩子在母親的子宮里一天天地成長著，她能感受到他的活力與健康。她喜歡讓丈夫趴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感受孩子的心跳聲，有些時候，那個小小的生命會偶然做做伸展運動，在她的肚皮上鼓出一個小拳頭或者小腳的樣子來。

終于，瓜熟蒂落，十月的艱辛修成了正果。看著搖籃里那個粉團一樣的小家伙，嬌嫩得像一朵需要呵護的小花。

全家人的心里都亮堂起來，似乎生活里一下多了許多的樂趣。陽光雨露，歡欣快樂。

不過，孩子降生的第三天，就發起了高燒，40度。在醫院，醫生把孩子推進了重癥監護室，放在了有透明玻璃罩子的保養箱內。

她牽腸掛肚地每天除了吃飯，顧不上月子里的休息，站在病房門外看著那個和自己血肉相連的小東西，看著他無意識地伸手踢腿，心里祈禱著讓他早日康復，祈禱著上帝能夠讓把他的病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無論如何搶救，那個小生命都不見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她悲傷得哭了不知道多少次，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弱小與無奈。醫院為了挽救這個孩子，組織了省內最好的專家會診。

她和丈夫忐忑地等候著生命對于孩子最后的裁決。

醫生把他們叫進了辦公室，問：“你們兩個人究竟是什么血型？”

她內心里開始惶恐。十六歲那年的一個夜里，夜自習后回家的她被幾個歹徒凌辱。認識他之后，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那個痛苦的過去，她私下里去修復了處女膜，但是心里始終擔心，婚檢的時候會被看出端倪，會失去與他的這段愛情。

他提出婚前檢查的時候，她找了一家自己有熟人的醫院，草草地填寫了自己的檢查報告。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在后面填了一個A型。她覺得，A是字母里的第一個，而自己未來的婚姻也要最好的。

醫生重新開了單子，讓他們去檢驗血型。

十五分鐘后，拿到了結果，她是O型血，而他和婚檢時一樣是AB型血。醫生拿著結果告訴他們：“如果能早知道她是O型血的話，那么孩子就可以確定是ABO溶血癥，還有那么一點希望挽留他在這個世界上，但是現在……”

孩子終究還是走了，小小的軀體蜷縮著側臥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大大的眼睛閉著，看不出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流連。她觸摸著孩子的身體，是那么的冰冷。原本，這個小生命也有著自己存活在世界上的快樂開心、幸福甜蜜、悲傷辛酸、郁悶憂慮的權利，可是卻被自己母親的一個謊言剝奪了生命。

他要起訴那個為他們做婚檢的醫院。她攔住他，平靜地告訴了他過去的一切。她已經不在乎再失去任何東西，她的心已經跟著那個小小的、短暫的生命一起離開了。

她自己離開了那個城市，雖然他沒有苛責她什么。她在火車上趴在座位前的小幾上整整哭了一夜，下火車的時候，她一夜白了頭。

這不是個故事，是一件真實的事情。在她告訴我她的故事的時候，她懇求我說，要我一定要告訴所有看這篇文章的人，不要想用謊言去掩飾自己的傷痛和過往，謊言的蝴蝶扇動翅膀，帶來的是無情的給予你傷害的風暴。

（圖/葉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