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編劇大罷工真相

梁　良

根據美國編劇協會所說，編劇的收入增加率尚不及整個娛樂工業利潤增加率的一半

在一般大眾的印象中，“好萊塢”是星光閃閃的逐夢之地，聳立在加州山頭的“HOLLYWOOD”大招牌，是足堪與紐約的自由女神像相提并論的美國地標。在這樣浪漫的一個地方，似乎不應該發生像“罷工”這種大煞風景的俗事。

作為美國“文化創意產業”的龍頭，好萊塢每年為美國的娛樂業創造出約300億美元的利潤。它同時也是一個工作人員眾多的大工場，光是在洛杉磯地區，娛樂產業的就業人數列于貿易和旅游業之后，排在第三位，高達25.4萬人從事相關工作。其中，電影制作業一直居娛樂業的霸主地位。2006年，電影業共支付了大約25億美元的薪酬，占該市文化創意產業薪酬總額的將近60%。

由此可見，好萊塢如何主導著洛杉磯的文化創意產業，它對其經濟的影響甚至已擴展到影城之外，遍及整個洛杉磯地區。因此，縱然只是牽涉到0.1%的利潤重分配，就足以牽動多少人的職業利益。這次從11月5日開始的全美編劇集體大罷工，就是在這樣一個產業背景下產生的。

待遇甚至不及中國編劇

“美國編劇協會”(Writer's Guild of America,簡稱WGA) 共有1.2萬名會員，涵蓋了電影、電視劇、脫口秀等各種類型娛樂節目的編劇。根據“美國影視制片人聯盟”的統計，編劇協會的成員平均年收入為20萬美元，這與洛杉磯地區的居民以及大多數美國人的平均年收入相比較已經高出很多。根據政府數據，洛杉磯縣去年的人均年收入為5.26萬美元，而美國全體人口的個人年平均所得約為2.5萬美元。

不過，這也不表示美國的職業編劇都是“富人”，其實收入僅供糊口的編劇仍多的是。例如正熱播的電視劇《實習醫生格雷》的主創肖恩達?萊姆斯年收入可達500萬美元(他除了編劇外還兼任該劇制片人) ，但也有很多編劇新手每年只能掙不到5萬美元。“美國編劇協會”表示，其西海岸分會48%的成員經常處于失業狀態。

好萊塢影視業歷來實行“制片人中心制”(當今的華語電影圈則一般實行“導演中心制”)。美國的導演協會、編劇協會、演員協會等職業工會，通過與制片人聯盟之間以合約的方式維系他們各自的利益。根據編劇協會與制片人協會之間在2001年簽訂的舊合約，好萊塢六大電影公司(華納、迪斯尼、派拉蒙、索尼、福克斯、環球)給原創電影劇本的稿費最低是10.6萬美元，而各大電視網給電視劇劇本開出的價碼約為：黃金時段喜劇類2.1萬美元/集，黃金時段劇情類3.1萬美元/集。許多編劇實際掙得遠比這個數字多。大電影公司出品的電影劇本費至少有100萬美元，而知名編劇的電影劇本也有拿到400萬美元以上的。

這些數字表面看起來已高得讓中國的編劇不敢置信，但鑒諸好萊塢大片的制作費如今動輒超過1億美元，平均制作費也在4000萬美元之譜，美國電影的編劇費實質上只占其總投資的3%～5%，這個比例還及不上某些中國編劇：其稱北京的影視劇公司對劇本的投資約占總投資的6%～8%。

由此，美國的編劇將他們的收入與演員、導演和影視公司的主管們相比較，發現了大幅度加薪的需要。根據編劇協會所說，編劇的收入增加率尚不及整個娛樂工業利潤增加率的一半。

任何行業要想正常運作，勞資雙方都得遵守互認公平的“游戲規則”。這次美國編劇大罷工，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游戲規則對其不公平。編劇協會與制片人協會簽訂的三年一次舊合約在今年10月31日到期，早在今年7月，兩方為了續約問題就已展開了談判，主要分歧點在于制片方要求在收回電影與電視節目的成本后再支付余款；而編劇方則要求提高真人秀等電視節目編劇的待遇，并要制片商雙倍支付銷售DVD給作家的分成，從現在的0.3%提高到0.6%，另外在因特網下載節目的收入分成則由0%變成0.6%。可惜雙方的談判破裂，美國編劇協會因而正式宣布罷工。

編劇的要求

為什么“美國編劇協會”會提出這樣條件的談判要求？我們可先簡單回顧一下1988年編劇協會對抗制片人協會的那次罷工。起因是編劇協會要求從電視臺節目回放、國外電視臺轉播、以及錄像帶的租售收益中得到更高的追加酬金，而制片人協會則不肯讓步。兩千多人參加的罷工持續了5個月才結束，導致美國娛樂業起碼5億美元的損失(亦有一說實際損失超過10億美元)。各個電視臺因為這次罷工損失了觀眾總數的9%，并導致很多電視劇停播甚至永久停止制作。

如今，新世紀的好萊塢編劇碰到了不一樣的問題。首先，資方的制片商為了省錢，越來越青睞非編劇協會的編劇為勞動力，引起正規編劇的嚴重不滿。根據編劇協會的數據顯示，上世紀80年代中期，影視行業內有95%的編劇崗位由工會成員占據，這個份額如今卻降到了55%，正是因為好萊塢的影視公司開始大量使用協會外的編劇來寫作動畫片和真人秀。

如此一來，各個收入水平的編劇都感覺到了競爭壓力。大多數的編劇難以維持生計，并感覺到他們的編劇事業生命變得很短暫。為了養家糊口，編劇會員不得不大聲疾呼爭取權益。而提高真人秀等電視節目編劇的待遇是最實際的，因為這類節目的編劇需求量最大，像《戴維?萊特曼深夜秀》《杰?雷諾今夜秀》等每日播出和需要時效性的夜間脫口秀節目，每一個秀都得需要好幾名編劇。

也因此，這次編劇大罷工，受傷最重的就是這類節目。如今因為無米下炊，電視臺只能紛紛播出回放節目。

那么，編劇協會為什么只提出要求增加“銷售DVD”及“因特網下載”的分成，卻不提電影票房收入的分成呢？

據美國娛樂業的專家估計，好萊塢影視產品每年的利潤，其中約有2/3的收益來源于出售DVD，這已經成為美國娛樂產業的主要收入之一。今年估計DVD的租售收入達到1604億美元。這個影片延伸出來的附加產品，其經濟價值早已超越了戲院放映的收入——有時候，電影的營銷宣傳根本只在為不久之后上市的DVD打廣告。

而10年前的原本播映完畢后即“壽終正寢”的電視劇，如今因為DVD的銷售，讓擁有版權的制片人又大賺一筆，這種“源遠流長”的收入，怎能讓創作出這些節目的編劇們不為之眼紅而要求多分一杯羹呢？

至于“因特網下載”分成，以前因為都是盜版天下，基本無利可圖，但經好萊塢的制片人協會和六大電影公司奮斗不懈，對電影下載網站軟硬兼施，如今已陸續爭取到一些合法下載的收入。據估計，今年美國網上電影收費下載的收入達到1.58億美元，網上電視節目收費下載的收入達到1.94億美元。

編劇們認為：全球有上億的人在因特網上下載他們的作品，影視商人賺了大錢，但是作家得不到一分錢，這樣太不公平。因此編劇協會要求在新合約中得到下載收入的分成0.6%。但是制片人協會堅持不給，因為如果他們同意了編劇協會的要求，其他部門的工會也會提出類似的要求。美國演員工會的主席阿蘭?羅森伯格已經公開放話：“我們也要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

因此，制片人協會堅持主張：“作家對大部分的新媒體寫作沒有管轄權，對部分的新媒體寫作沒有經濟主張權。因特網下載的分成和DVD一樣，允許電影商在任何平臺上再使用整部電影或電視劇，在因特網上免費再使用‘窗口。”

可能長至半年的災難

由于這次修改合約的談判影響深遠，通過這次罷工解決的問題涉及了各個收入水平的編劇，甚至底層編劇和無業編劇更需要“細水長流”式的利潤分成來維持生計，編劇協會成員表現出了驚人的團結力量，以超過90%的贊成票通過了罷工的決定。

不過，估計這次罷工持續的時間，可能比編劇協會上一次發動罷工的5個月(從1988年3～8月) 還長，自然會對一部分收入低微的編劇產生經濟壓力，也將會打擊到他們的耐心。這種情況曾經發生在2001年美國演員協會與美國制片人協會的罷工事件中，當年持續了5個月的演員罷工，令一些隸屬于協會的小演員一直無法工作而損失慘重，有些甚至因而破產。所以編劇協會這次對低微收入的會員疑心重重，在開始罷工時就派出多名工作人員輪流守在迪斯尼、華納等大公司的門口“朝九晚五”站崗，以保證每個協會成員都按照要求實施罷工。

按編劇協會的規定：其會員在罷工期間繼續工作(包括商討劇本、簽訂協議等)或是進入了罷工地帶，不僅將被處以重罰，而且會取消其會員資格。為了保護其職業利益，編劇協會的會員不愿意輕易脫離編劇協會這個大家庭。

據經濟學家表示：“這次編劇集體罷工給好萊塢帶來的經濟損失每天高達8000萬美元。一旦罷工開始，就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收場，這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目前，已知受影響的美劇有《24小時》第7季、《迷失》第4季、《英雄》第2季、《越獄》《辦公室》等等，災區還會繼續擴大。

假如這次罷工持續到6個月，那么明年2月舉行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也將深受其苦，因為沒有編劇寫串場詞和笑話，頒獎禮無疑將會大為失色。

在開始罷工后的第一周，有不少名人聲援支持編劇，包括大牌脫口秀明星杰?雷諾、甜姐兒梅格?瑞恩、《辦公室》男主角史蒂夫?卡瑞爾、《俏媽新上路》的女主角朱莉婭?路易-德萊弗斯等，下屆總統參選人參議員奧巴馬和希拉里?克林頓也站在編劇這邊。加州州長阿諾?施瓦辛格則宣布他已經介入調停，正在和勞資雙方接觸，希望盡快解決爭議，因為這件事情對加州的經濟沖擊太大了。

但至少已有兩家大電視臺給自己旗下停止工作的劇集負責人發出了違約通知書，希望那些身兼編劇和制片雙職的人，能夠繼續劇本以外的制片工作，否則將停發制片人薪水。

此舉意味著電視臺的態度也開始強硬起來。一些大型電影制片廠則發送出第一批中止合同的通知信，中止與電視制作公司之間簽署的數十個長期合同，因為他們已無劇本可拍。如此一來，還將令數以百計的普通雇員受池魚之殃而工作岌岌可危。

(作者為臺北資深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