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罷工：改革的陣痛

司徒北辰　錢亦楠

在交通系統大罷工中，法國政府和社會付出了巨大代價，改革的成敗懸于一線

一個衣冠楚楚的法國小伙子吆喝一聲“借光借光”，身子往下一弓，然后玩命朝地鐵的車門擠去。兩邊的人群東倒西歪，但大都沒對他的魯莽抱怨什么，反而努力向兩旁讓開去，試圖給他留條下車的縫隙。在這個地鐵9號線站臺上，許多乘客無奈地看著擠得滿滿的車廂，無法上車。

這是記者11月17日在巴黎乘坐地鐵看到的畫面。11月13日晚8點開始，法國鐵路工人開始全國范圍內的無限期大罷工。翌日，巴黎地鐵和公交行業以及法國國有能源部門的大部分工人陸續加入罷工行列。公共交通系統一時陷入半癱瘓狀態，上下班高峰期地面道路堵車達300多公里，地鐵內也擠得一塌糊涂。

法國人在公共場所向來講究斯文，他們的地鐵文化和禮儀尤其值得稱道，此時卻被迫陷入要面子還是搶時間的窘境。

一天損失4億歐元

11月份的第三個星期四，是法國名酒博若萊上市的日子。博若萊新酒以水果香型為主，口感清淡，色澤紅艷。幾百年來，每年品嘗博若萊新酒已成為法國人生活的重要習俗，甚至已成為一個節日。然而，今年這個節日過得有些冷清。

每年博若萊新酒上市時，街道旁的酒吧里都是人潮涌動。11月15日，博若萊酒上市第一天，記者走進這里的一家酒吧，發現里面冷冷清清，完全沒有往年的熱鬧氣氛。老板抱怨說，受到罷工影響，沒有顧客光顧，生意損失不少。

不是因為人們沒有品嘗美酒的心情，而是交通大癱瘓，誰也不想出來挨堵。

這幾天以來，原本充滿浪漫想象的巴黎之旅幾乎成了外國游客的噩夢，數以萬計的外國游客被迫各顯神通游巴黎。來自加納利群島的蜜麗婭姆?岡薩雷斯小姐說，“我們被迫步行了好幾公里。”在冷風中，她都快凍僵了。“交通成了大問題。既沒地鐵，也沒公共汽車，出租車又擠破了頭。我們本來想去凡爾賽宮，最終只有放棄。”

西班牙游客瓦內莎神情沮喪。她抱怨說，“昨天我花了4個小時才從機場到達旅館，實在精疲力竭。”她決定就在附近轉轉，19日早晨就回國。

據法國媒體報道，罷工開始后，法國主要景點艾菲爾鐵塔、凡爾賽宮、盧浮宮的門票銷售大幅下降。罷工也令一些個體企業主經歷著一場滅頂之災。由于人流稀少，各火車站內的咖啡館異常冷清。業主們擔心：罷工繼續下去，他們將難以支付店面租金和服務員工資。

法國商務經濟咨詢公司星形事務所經濟分析師布佐估計，一周的“強硬”罷工會減少國內生產總值0.1個增長點。法國經濟部則指出，罷工給法國經濟每天造成4億歐元的損失。

特殊退休體制改革

自5月份就任法國總統以來，薩科齊已經接連兩次遭遇大規模的交通工人罷工潮。

導致兩次罷工的直接原因是薩科齊主導的特殊退休制度改革。法律規定，職工在工作期間，必須定期向政府繳納退休分攤金，退休后方可從政府領取退休金。長期以來，在鐵路、電力、天然氣和海運等工作條件艱苦的部門工作的職工，繳納分攤金的年限少于其他行業的職工，享受在55歲甚至50歲時提前退休的特殊待遇。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上述這些“特殊群體”的工作條件有了明顯改善。一名駕駛著世界上最先進的高速列車的鐵路員工，其工作條件已經不能再用“艱苦”來形容。法國民眾開始對“特殊退休體制”的合理性產生質疑，要求社會公平的呼聲日益增高。

為了順應民意，同時也為了解決讓法國捉襟見肘的財政負擔，薩科齊在競選總統期間便明確提出，要在當選后廢除已經不合時宜的“特殊退休體制”。

9月初，法國總理菲永宣布：新政府已經為“特殊退休體制”的改革準備完畢。根據改革方案，享受“特殊退休體制”的職工繳納分攤金的年限，將從過去的37年半延長到40年,向其他行業“看齊”。方案還規定，沒有繳納足夠年限分攤金的退休人員，將不再享受全額退休金。

應當說，薩科齊和菲永的勇氣可嘉。讓人吐出已經得到的好處相當不易，何況政府要面對的是交通系統工會這樣強大的對手。1995年，時任總理的朱佩決心可謂不小，但連續一個多月的罷工，使得交通幾乎完全陷入癱瘓，最終朱佩不得不撤銷了改革方案。

不過，現在的形勢已經完全不同。薩科齊半年前剛以高票當選總統。此外，數次民調均顯示，六七成的法國民眾都支持薩科齊的改革政策。

薩科齊需要一場改革的勝利，來證明他作為“決裂政治家”的魄力。作為輿論關注的焦點，第一炮必須要打響。

工會的抗衡

不少法國民眾，已經難以忍受交通大罷工的持續進行。11月18日這天，數以千計的示威者在巴黎共和廣場舉行集會，高呼反對公共交通停運的口號：“地鐵，上班！”

面對輿論反對罷工的現實，罷工組織者并不買賬。法國勞工力量聯合會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這次罷工給不少人制造了麻煩，“但是，特殊養老金制度的改革只不過是政府改革的第一步。2008年，菲永還要就養老金制度改革的問題進行討論。法國鐵路系統工會的力量如此強大，如果我們不站出來和政府談判的話，以后將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和政府抗衡，他們到時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法國勞工力量工會代表貝納特?德維，一直參與和法國勞工部長貝特朗的對話。他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解釋了發起罷工的初衷：“盡管我們的工作條件比以前有所改善，但運輸行業的生產事故還是很高，收入則比一般人低。”

德維指出，一個25歲的鐵路工人最初月薪只有1300歐元，到退休時也只能拿到每月3000歐元，并且在參加工作前還得接受幾年的正規教育和培訓。“很多人選擇這一行業，看重的是可以早幾年退休，如果現在連這個優勢都沒有了，那就沒有人愿意從事這一工作了。”

31歲的火車乘務員維羅尼卡的想法也頗具代表性。工作4年以來，她一直過著不同尋常的生活，工作時間不規律，周末經常要加班，有時還要在旅館過夜。“我才31歲就已經筋疲力盡了。我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堅持到60歲。我們的基本工資相當于在最低工資基礎上加上獎金而已，我們不能讓自己的養老金再減少了。”

維羅尼卡告訴記者，罷工迫不得已，卻是傳達自己聲音的惟一方式。

考驗剛剛開始

盡管大罷工在11月19日仍在繼續，鐵路和公交運輸仍然受到嚴重干擾，但總的趨勢似乎出現好轉，罷工人數呈現減少的趨勢。由于連續幾天的罷工沒有取得預期效果，部分工會組織也開始動搖。

然而，薩科齊面對的考驗剛剛開始。今年10月，政府宣布在2008年裁減2.29萬個公務員崗位，其中一半是針對教育部門。為了抗議政府的做法，法國的公務員工會號召三大政府部門的520萬公務員在11月20日罷工24小時。教育部門工會也號召全國教師在當天罷教，預計將有二分之一的學校關閉。此外，稅務部門、海關、郵局、法國電信公司、機場航空管制員、法航工會也提出了罷工預先通知。

這樣看來，法國社會的緊張氣氛不斷加劇，薩科齊面臨的壓力將達到執政半年以來的頂峰。分析人士指出，如果不能順利化解，薩科齊未來任期將異常艱難。

在薩科齊雄心勃勃的施政版圖上，特殊退休體制改革只是他將要觸動的第一塊奶酪。重振法蘭西不僅要有遠大的夢想和抱負，更需要壯士斷腕的決心與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