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洲
被稱為山西有史以來最好的省長,于幼軍的努力能帶來什么
主政三年,于幼軍依然是媒體的焦點。
不同的是,3年前的7月,于走馬上任時,南風吹山西,所有的厚望都凝聚于一身。
而今,自稱吃甜(廣東)、吃辣(湖南)、又來山西吃酸(醋),“酸甜苦辣都要來一遍”的于幼軍,卻更多地站在了被批評、至少是被審視的目光下。在2007年的1月29日,山西省十屆人大五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的于幼軍專門曾就2006年煤礦重特大安全事故沒有得到有效遏制和未完成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下降指標,向省人大代表和省政協委員檢討自己的領導責任,這一舉動在當時得到普遍的贊許。而今,在黑磚窯“奴工”事件后,他卻不得不被動地再次檢討道歉。這樣的一幕倘再上演,將情何以堪?
3年前,于幼軍上任時曾表示,“山西不能再錯過發展良機,再也耽誤不起。耽誤了,就對不起三晉父老;耽誤了,就是歷史罪人!”他明確提出自己任上將把山西經濟帶到中部前列。中國社科院發布的《2006年:我國中部地區發展報告》也顯示,2005年山西全省GDP為4142.2億元,人均GDP為12283元,在中部六省中居第1位;財政總收入757.9億元,增長40%,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8914元,在中部排第2位。
但是,2006年,山西生產總值同比增長速度從2005年的第7名一下子又落到25名,地方財政收入增長速度從2005年的第一名落到第25名。
盡管于幼軍說,退一步是為了更好的進兩步,但在錯綜復雜的環境下,在發展仍然是當務之急的情況下,這種退是否就能換來進?
兩年前,于幼軍力主發展煤化工,以推動山西煤炭資源的轉型,但就在山西確定了以煤化工為發展主線的工業體系重建之路后不久,國家對煤化工的產業調控隨即開啟。2006年7月,國家發改委出臺了1350號文《關于加強煤化工項目建設管理,促進產業健康發展的通知》,該通知明確提出在煤化工產業發展規劃編制完成之前全國都暫停所有煤化工項目審批,如一般不批準100萬噸以下的煤制甲醇項目。而且在國家區域限批的大背景下,2006年3月兩會期間,于幼軍就已向外界宣布,山西在“十一五”期間將把煤炭年產量控制在7億噸左右,實現產量的零增長。那么,在煤炭日漸枯竭、全境嚴重缺水的今天,于幼軍如何能夠找到“抓手”,使得山西經濟的發展“又好又快”?
于幼軍的山西三年
于幼軍有很多讓人記憶深刻的話。
2007年5月,會見中央駐晉新聞媒體,談及山西能耗與污染的嚴重現實時,他表態:“我們要知恥而后勇,正視現實,不回避問題,以壯士斷臂的決心和勇氣改變這種現狀。”

在他還只是“代省長”的時候,就不顧很多人的擔心與反對,“山西不能再要流血的、黑色的GDP了。”發動了至今影響整個山西的“三大戰役”:用4個月時間,全省關閉了4876個證照不全的小煤礦——這幾乎是全省估計煤礦數字的一半,此舉基本扭轉了全省煤炭生產“多、小、散、亂、差”的格局;用一年的時間,再關閉1600多個生產設備落后的小煤礦;讓省內若干個大煤礦集團聯合、兼并、收購中小煤礦,提高煤炭行業的準入標準和技術的要求,廣泛推廣應用高新技術,使整個煤炭行業的技術素質整體能力有一個根本性提高。
為達到打擊非法小煤窯的目標,他甚至下令派直升飛機去拍照,并要用衛星定位來緊鎖黑窯主。
他后來回憶說:“很多人勸我說,你剛剛來當省長,馬上要面對幾萬人的反對、阻力,你要打爛他的飯碗,阻力之大可想而知啊。但我說,不行,我別無選擇,因為幾乎每周都在發生礦難、都在死人。后來說你要干也行,等明年省人大開會,把代字去掉了再干,否則人代會你一定丟選票,幾萬人總會有他的代言人。我說準備丟他一百幾十張票,我也要干。”
但結果出人意料,在2006年1月的全省人代會上,于幼軍全票當選山西省省長一職。
為了從根子上整治礦難與小煤窯,他把正在試點的對煤礦的有償開采方案在全省推開。為了給環境整治等留下一點空間,從2007年3月1日起,又實施山西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的征收。每年征收額將達到約125億元。同時,為了打破山西內循環的封閉局面,他帶頭去招商引資,從“港洽會”到“滬洽會”到“中博會”,他無不親往。據稱,2006年,山西的招商引資出現了歷史性的突破,山西引資額接近4000億人民幣,是過去20多年實際利用外資總和的20多倍。
于幼軍也有很多讓人捧腹的話。
為了“開門迎客”招商引資,他立志要“打掃門庭”,為此他曾痛斥,“有些官員玩弄手段,刁難企業,不給好處就不辦事,把外傷(商)打成內傷(商)。”要求,“行政審批大廳不能‘只掛號不看病,也不要變成機械的一收一發的‘收發室!”
為此他提出明確的行政效能提高措施,說“山西的發展一定是該加的加該減的減,就像女同志的身材一樣,該胖的胖該瘦的瘦。”
在治理環境時,他明確的改變了地方政府各級官員的評價體系,將環保的內容明確加進,并且制定和啟動實施了旨在改善生態環境的“藍天碧水工程…‘造林綠化工程”和“礦山沉陷區治理、棚戶區改造工程”等三大工程。
2006年,在一個大會上,當著眾多官員的面,他說:
各級官員要爭戴環保和造林綠化的“綠帽子”,甩掉污染嚴重的“黑帽子”。
為此,他下令重獎,“哪個城市若能夠退出全國污染最嚴重城市的前五名獎一百萬,退出前十名獎二百萬。”2006年,陽泉市從全國污染“老二”.前進到去年的全國倒數第八,成為了獎勵對象。
很顯然,于幼軍不滿意于煤炭產業一枝獨大的局面。旅游業是其著力推介的產業。
他四處宣傳:遼宋以下的歷史文物山西占了全國總數的72%,山西被評為國寶級的歷史文物是271處,占全國總量的11.5%,排第一。
但他同時毫不避諱地指出,山西在旅游景區硬件和軟件的建設都沒有跟上去,景區的建設管理和服務都沒有跟上去,服務設施也沒有跟上去;所以游客到山西旅游,只有“白天看廟,晚上睡覺”。
為此,他在山西大興土木。就在決定開工興建中國(太原)煤炭交易中心(國際會展中心)的同時,山西大劇院、科技館、圖書館、體育中心、地質博物館等都在他的要求下陸續開工。他甚至還明確:要建10個左右五星級賓館,建10多個四星級賓館。
與硬件建設相配套的,是一系列軟件的推廣。
從喬家大院到山西平遙,山西在地方品牌的推介上不遺余力,在國內外都產生巨大影響。
這些事情都為于幼軍贏得了極大的聲
譽。在記者的采訪過程中,無論官方還是民間,提到于幼軍都是一片贊聲。一次采訪結束,記者關掉錄音設備時,一位始終在山西,研究整個山西幾十年的研究員突然吐出了他對于幼軍的評價:這是山西有史以來最好的省長!再問原因,答曰:務實!
轉型何其艱難,山西更需努力
但是,“山西有史以來最好的省長”的種種努力,卻不得不面臨著許多的尷尬。
2005年,于幼軍明確要關閉4000多個小煤窯,2006年,又關了3000多個煤礦。但實際關掉的總數就是4000多個。“那就是說起碼有兩三千個,是死灰復燃的,是關掉后又去開的。”于說。
直至今日,到底這種小煤窯是否已被真正關閉,還是一個未知數。今年1月,大同“打死假記者”一案時,記者發現被明令關停的小煤窯仍在生產。
而于幼軍“三大戰役”的第一戰,也使他面臨窘境:小煤窯一關閉,被隱藏的經濟社會矛盾就紛紛顯現。
2006年,左云518礦難之后,全縣煤炭企業停產整頓。就在那個整頓期間,大同市政法委書記苑吉在2006年7月份召開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透露,左云礦難后有約10萬名民工失業。
而在左云礦難之后,大同市與去年同期相比,搶劫案件發案率上升了15%,盜竊案件上升了40%。左云礦難后民工流動是發案率急劇上升的主要原因。
而更多因為停產生活受影響的職工,越來越頻繁地到政府上訪。

但是,按照于幼軍的規劃,“十一五”期間,山西將再關閉一批小鋼鐵廠、小冶煉廠、小電廠。據悉,這些企業的GDP總量相當于山西2005年GDP總量的1/5,總額達1000億元,山西財政因此將少收入幾十億元。
這對于一些剛剛脫貧甚至尚未脫貧的地方來說,壓力可想而知。
于幼軍一直力主調整產業結構。6月6日,在首屆山西品牌節上,于幼軍表示,山西需要實現由資源型經濟向品牌型經濟的轉變。
但這最后是否會成為一句空話,一直都有很多懷疑。因為煤炭獨大的局面實際上正愈演愈烈。
而2006年年底,根據山西省工商局、省民營企業協會聯合向社會公布的山西省“民營企業發展軟環境”問卷調查顯示,半數企業不滿投資環境。
就是于幼軍一心想主導國際煤炭價格的中國太原煤炭交易中心,雖然冠上“中國”字頭,其前景仍然撲朔迷離。
來自煤炭專家的消息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會同國家發展改革委正在研究制定我國煤炭市場體系建設總體方案,山西是否會最終成為一統天下的龍頭老大,仍然是一個未知數。因為與此同時,秦皇島市正在積極籌建秦皇島煤炭交易所,廣州市正在積極籌建南方煤炭交易中心,沈陽市也正在籌建沈陽煤炭交易中心。
而之前,山西實際上有一個煤炭交易市場,同樣是國家級的,但是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于幼軍得以在山西開創很多局面,一個很大的方面在于他善于爭取政策支持。西部優惠、東北振興、中部崛起,在經過努力之后,山西都得沐其澤。
2006年7月,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他坦承:我可以在晚上12點去敲人家部長的門,請他們支持。“臉皮厚就是。”
然而,縱使于幼軍和這里的官民更加努力,種種事實表明,要走出黑色經濟怪圈,山西依然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