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手

朱　宏

作家劉劉寫過很多小說，也結束過很多人的生命。當然，那些人是在劉劉的筆下生，也是在劉劉的筆下死的。現實生活中的劉劉是不會去傷害別人的。因為在生活中與人無爭，所以劉劉沒想到會有人圍困自己。但那個晚上，劉劉確實被三個人圍困了。

當時劉劉正在徹夜敲擊鍵盤，趕寫一部新作，三個人就是在那時出現的。劉劉感到眼前的三個人有些面熟，于是正在腦子里快速搜索關于這些人的信息，這時，其中一個看起來很有領導派頭的人開腔了：“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黃正，這位是蔡大富，那個土包子是靳二娃?！?/p>

這么一介紹，劉劉想起來了，這三位就是他小說中的人物。劉劉問：“你們是怎么跑到現實中來一的?”

黃正說：“這個你不要多問，組織有組織的紀律，不能亂說?！?/p>

劉劉又問：“你們三位本不是一路人物，是怎么，怎么走到一起的?”劉劉本來想用“糾集”這個詞，但還是客氣了一點。

黃正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向你要命。”

蔡大富覺得黃正太噦嗦，就插嘴說：“少跟他廢話!”蔡大富拍著桌子說：“改了，先把我改了!”指頭上的金鎦子敲得桌面當當作響。

劉劉說：“你這樣的人，死不足惜?！?/p>

蔡大富突然軟了，他哀求說：“其實我死得很不值，剛他媽掙點錢，你就讓我的小煤窯出事，我還沒享受夠呢，你就把我斃了?！?/p>

劉劉說：“那些井下的兄弟值不值?”

沉吟了一下，劉劉在電腦上敲出這么一行字：“蔡大富小煤窯被有關部門及時關閉，因此避免了一場災難?！?/p>

蔡大富看了這些字說：“也好，也好，總算保住了一條命?！?/p>

劉劉說：“你占便宜了，我這么改完全是為了井下十幾條人命?！?/p>

黃正說：“按照程序和職位高低，我應該先來，既然蔡大富同志已經搶先，那我就第二吧，把群眾放在前面嘛，也是應該的?！?/p>

黃正一本正經地向劉劉陳述說：“我本不想貪污受賄，只是你給我安排的位置太高了，你把我改成一個好公仆吧，我可以給你些潤筆費?！?/p>

劉劉正色道：“你和逐漸蛻變的貪官不同，看看你的歷史吧，你在本書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往上爬，為了得到高位不惜花錢買官，花那么多錢得到這個位置，不撈回來，你不覺得冤枉嗎?”

“當然，當然冤枉?！秉S正說，“要不這樣吧，為了錢我還是樂意當反面人物的，只是你別讓群眾舉報我，讓我順順當當干到退休，那樣我就可以軟著陸了。”

劉劉擺擺手說：“這不符合生活的真實，任何罪行最終都會敗露。”

黃正變得很沮喪，他囁嚅著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人為財死呵?！?/p>

劉劉輕蔑地瞅了一眼黃正說：“這樣吧，我給你安排個體面點的死法吧?！?/p>

黃正于是兩眼放光，盤算到底怎么個死法最體面最奢華。黃正對蔡大富說：“我的死由你出費用，你他媽送錢送到底，送人送上天吧?！?/p>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靳二娃拉了拉劉劉的袖子小聲說：“我不想跳樓?！?/p>

劉劉為難地說：“你不跳樓，蔡大富欠你們二百多人工資的事就鬧不大，鬧不大就沒人關注，沒人關注就不好解決呀?！?/p>

靳二娃痛苦地說：“那也不能拿我的命來換，我有爹娘有老婆和娃兒，我死了他們可咋辦。求求你，想想別的法子吧?！?/p>

靳二娃的話刺痛了劉劉的心，其實劉劉并不是沒有過其他構思，他想過找領導或者是訴諸法律，但是來自于現實生活的實例告訴他，現在，最靈敏的是媒體而非其他，有媒體助陣才能夠快速解決問題。

靳二娃看到劉劉在猶豫，膝蓋一軟就要跪下：“我才三十多歲呀?！眲⒋藭r已經眼圈發紅。他扶起靳二娃，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劉劉走到電腦前，默默地刪除了這部小說的所有文字。

隨著文字的刪除，圍困劉劉的三個人也都逐一消失了，劉劉看見靳二娃在消失之前還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劉劉推開窗子，窗外已經大亮。劉劉把目光伸向遠處，嘴里念叨著，這世界本該是美好的。劉劉忽然迷惑了起來，剛才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一切似夢非夢。

【原載2007年第5期《百花園·小小說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