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眼

張麗鈞

一位成功的私企老板來向我的學校捐助。我想利用一下他這個不錯的教育資源，讓他為學生們舉辦一次勵志教育。當我向他說出這個請求時，他卻連連擺手，說：“不怕你笑話，我的發家史很不光彩，不能跟孩子們講?！?/p>

接著，這位私企老板講述了關于他的故事。

十年前，他中專畢業，開始搞煤炭運輸。他給一家大型的發電廠送煤，每天跑一趟。和他一起跑運輸的幾個都說這家電廠的錢好賺，說話間詭秘地沖他笑。見他不睬，就啟發他說：“嘿，書生，想不想知道生財之道?想的話，就請我們吃一頓?！彼斎幌?，就請了他們。

在餐桌上，他們告訴他說，每逢周六都是發財的日子，因為看磅的是一個鐵哥兒們，你只要給他上點貢，就可以把一車煤變成兩車煤來賣。他笑笑說：“別逗了。你再能耐，也不能把一車煤變成兩車煤呀!”他們就齊聲罵他呆。一個哥兒們俯在他耳邊說：“你怎么那么不開竅兒啊!真是個書生!你給看磅的哥兒們上了貢，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時候，你就可以‘繞磅了——‘繞磅就是你開著車過了第一次磅，再把車從后門開出去，回頭再來過第二次磅。這樣，你的三十噸煤就可以變成六十噸啦!”

他知道了“繞磅”的秘密，也給那個看磅的上了貢，卻一直沒敢“繞磅”。他膽子太小，并且，他有一個不便言說的顧慮。

后來，這家電廠換了老板。新老板很快就發現了煤量中存在虛數，但是，過了很長時間他也沒搞清這虛數究竟從何而來。

他悄悄在廠子里幾個關鍵部位安裝了電子眼。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采取了斷然措施，下掉了那個黑心的看磅人，驅逐了那些“繞磅”的蛀蟲。而這個被他在電子眼中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與那些蛀蟲同流合污的年輕人被他定為長期合作伙伴。

他的運輸業越做越大。五年后，他擁有了自己的一家運輸公司。

故事講到這里，他嘆口氣說：“你一定覺得我是沾了好人品的光。其實不是。我那時也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我收買了那個看磅人，說明我也曾生出撈取不義之財的歹心。但是，我得益于自己的一個錯誤判斷。

那天，我正想去繞磅，猛一抬頭，發現廠子的辦公大樓上有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我認定了那是一個電子眼。我被自己的發現嚇出了一身冷汗。我警告自己說：絕不能冒這樣的險……多年以后，我和電廠的老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說到往事，他奚落我說：‘你這小子，居然把我們廠的一盞照明燈看成了電子眼，要不，你也早跟他們繞磅去了對不對?早知如此，當年才不會留你呢!我跟他說：‘雖說我的自律來自自己的一個錯誤判斷，但是，自打你由此高抬了我的人品，我就開始有意識地在自己的腦袋里高掛起了一個虛擬的電子眼，每當我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這個電子眼就會及時提醒我——按照良心的指引去做事。這些年，我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p>

我被眼前這個坦蕩的年輕企業家震懾住了。我想，他是幸運的，他的幸運來自一只無意監控他的眼；他也是強大的，他的強大來自一只有意自我監控的眼。一個人活在世上，可能會有很多類似“繞磅”的機緣，如果我們不警醒，如果我們被一個美妙的期許沖昏了頭，我們怎能獲得幸運?又怎能從一個偶然的幸運走向一種必然的強大與成功?

【原載2007年5月(下)《青年博覽》】

題圖／劉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