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捫心

王冬云

夜靜更深，獨處一隅，捻亮一盞臺燈，沏上一杯清茶，做我每天必做的功課：把心叫醒。把魂找回。

作為教師，今天我哄樂了領導。

領導捧來一堆學習資料，讓科任老師挑選。學校統一訂購。明知道那是一堆垃圾——紙張粗劣、錯別字迭出、內容東拼西湊、題干答案時見錯誤，我還要忍住嫌惡裝模作樣地認真翻看，最終還要如土中得金、石中揀玉一樣地揚著一張笑臉，斬釘截鐵地說“要這幾本”。領導的笑臉是發自內心的，我成全了他一次發財的機會，明明是兜售盜版書，卻變成了我的大力推薦，明明掙了一筆昧心錢，卻變得光明正大。我簡單的一句話鼓脹了領導的腰包。站在講臺上，面對著我“推薦”的那幾本價格不菲的垃圾，我不敢說它們便宜得如冬季的大白菜，但大白菜物美價廉，這些卻是領導吃回扣后吐出的渣滓。“同學們把資料保存好，我們以后再用”，我知道沒有以后，至多成為學生們投擲的一次練習。學生們將其扔進垃圾箱的剎那，也許會怒罵一句“什么玩意兒”，罵書罵人都對。

作為教師，今天我哄笑了同事。

同事拿來幾本工具書，讓我幫忙推銷。明知學生用處不大，三年使不上兩回，我還要滿口答應。站在講臺上，舉著那幾本無用的工具書，忽悠鼓動，大肆推薦，恰如巧舌如簧的街頭小販。最終，錢鉆出了學生口袋進了同事的腰包，同事笑了，發了筆小財。而書拿到學生手上，即刻束之高閣。

作為教師，今天我是一只木偶。

領導說“一天一張卷子，一周一套綜合題，一月一次統考。”明知這是蠻干、胡鬧、急功近利，但我還是一頭扎進電腦，鉆進題海，這兒抓一把那兒淘一下，上午拼出一張卷子下午湊出一套題。卷子如雪花般飄向學生。學生更如無頭蒼蠅，暈頭轉向，找不到北。其實我的忙碌除了耽誤時間，浪費印刷費，真的別無他用。站在講臺上，拿著那早已忘記其出處的試卷，將無聲的答案轉換成有聲。在近似瘋狂地忙碌中，領導樂了，他們需要的正是這種不管是走向田園還是奔向刑場的只知低頭馴從的黃牛，如我一般。

作為教師，今天我把學生弄懵了。

教改如風，領導們一天一個新觀點一月一個新主張，我更是隨風而動，毫不懈怠。研究性學習了，馬上把學生分成小組，課堂如茶館般熱鬧；學案式教學，習題代替分析，課堂鴉雀無聲，學生埋頭苦練；要編寫校本教材，先下載，后剪輯，再粘貼，課堂成為網絡資源的大雜燴。塵埃落定之后，我除了茫然還是茫然，學生更是除了迷惑還是迷惑。

夜靜更深，獨對一盞孤燈，我才敢拿下面具，把心喚醒。對領導而言我是好員工，對同事而言我是好伙伴，對學生呢，我是怎樣的老師?為諂媚領導，忍看學生買垃圾；為哄樂同事，唆使學生去花冤枉錢；為讓領導顯示權威，拿學生當試驗品。昧著良心、違著師心、虧著己心去求榮、討好、奉承。捫心自問，師德何在，師尊何存。

午夜捫心，心在叩問中滌蕩，不知日出的時候，我敢不敢讓心醒著，讓魂跟著。

【原載2007年1月10日《教師報·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