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是等出來的

吳　非

因寫過一篇《未來的熱門專業》，有青年誤以為我是就業指導者，問我前路。我說到新聞記者很好做，不要聽人家瞎說，以為記者出生入死，涉險犯難，寫了篇什么報道晚上下班就有人在巷子里朝你打黑槍，或是和太太出門，才坐上車，轟然一聲，汽車就爆炸了……沒有的事，記者還是很安全的。

有的事不是新聞。小伙子，看見街對面在拆大樓嗎?七層的樓，二十年不到，還很結實。我以為要用定向爆破，沒想到他們手工拆，雇一群民工，掄大錘砸。據說這樣費用便宜。是啊，如果都搞定向爆破，那是給爆破公司賺錢，包工頭的收入就低了；再說，這些民工到哪里去找飯吃?家里的娃娃等著交學費呢。

下面的事也不是新聞。小伙子，注意到了嗎?樓上掄大錘的民工，有的就站在斷垣殘壁上做大動作，可是沒有一個系安全帶的!只要摔下來，非死即傷。他們為什么這樣不怕死?包工頭為什么不強迫他們系安全帶?甲方乙方為什么都不管工人的生命安全?每天，從這施工現場走過的人很多，有多少人在想這樣的問題?

——當然，這些也不是新聞。

這會兒下午五點半，路邊的這所學校放學了。小伙子，有沒有注意到，這么寬的馬路竟然能被小車堵得結結實實?你仔細看，這些接送學生的車，什么牌照的都有。這不稀奇，不是新聞。注意到了嗎?大多數車子都違章，都不講“車德”。你看，那一溜十多輛車都開到自行車道上來了，多危險!這些家長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沒有公德，也無視其他學生的安全。——小伙子，你表情漠然，因為你也可能覺得這一切無所謂。

上面說的，都不是新聞。

下面的事就可能是新聞。

如果，——注意，是“如果”，有一天，對面這座正在拆的大樓忽然倒塌，有幾個民工壓在下面了——但愿不要發生這樣的事——各路記者紛紛趕到。消防隊員沖過來了，武警同志跑步來了，120來了，圍觀的人成千上萬……重要的是市長市委書記來了，省長省委書記立即批示。甚至中央領導同志立即批示，不惜一切代價搶救……調查事故原因，做好善后工作，嚴肅處理事故責任人……有關方面重申……

有一天，家長開車接送孩子，車子忽然失控，撞死了幾名學生，或者堵車失火，燒傷了一群學生——但愿不要發生這樣的事——各路記者紛紛趕到，消防隊員沖過來了，武警同志來了，120來了，圍觀的人成千上萬……重要的是市長市委書記來了，省長省委書記立即批示，甚至中央領導同志立即批示，不惜一切代價搶救……調查事故原因，做好善后工作，嚴肅處理事故責任人……有關方面重申……

你如果去做記者，每天就可以這樣工作。如果你寫一篇報道，說，工人不使用安全帶不準登高作業，交管部門要在學校周圍安裝電子眼，不但沒人睬你，說不定有人會認為你無事生非，剝奪了群眾的新聞享受，報紙也就沒有賣點。

新聞往往是等出來的，我們說白一些，就是等著人們犯錯誤；如果大家都杞人憂天，未雨綢繆，不肯焦頭爛額跑新聞，只愿意動腦筋曲突徙薪，那就算是背時。

【選自2007年1月9日《新思考·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