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啟放
一、臨終囑托
在臺島高雄市臨海的錦繡莊園,星羅棋布般坐落著一幢幢造型各具風格的小別墅。在一幢歐式建筑的二層小樓內,住著常陽光一家人。
常陽光年已九旬,體弱多病。一次外出散步,下臺階時不小心一個趔趄,身體一歪,跌倒在門前的水泥地上,好一陣才緩過氣來。等到兒子常石和孫女常小石趕過來扶他,卻怎么也站不住,右腳剛一點地,就覺得鉆心般疼痛,到醫院做X光透視檢查,才發現右腿髖關節已嚴重骨折。
在醫院做了一個月的牽引復位,醫生無奈地說,老年人骨質疏松,骨折后很難痊愈。回到家中,常陽光整天躺在床上,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已是心如死灰。他意識到自己很難站起來了,原計劃明年清明節回大陸掃墓的心愿看來已難以實現。想到此,心中不由抱憾不已。
清明節的黃昏,夕陽把一抹金色的余輝斜斜地灑在常陽光的床頭。他把兒子常石和孫女常小石叫到床邊,又吩咐常石從保險柜中取出一件紅綢包裹的物品。常石和常小石猜測,這準是祖傳的珍貴寶物,可是打開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來是一把扁平的老式軍用刺刀,黑灰色的刀面上滿是斑斑點點的鐵銹。
“70年,咳,整整70年啦!”常陽光一見這把刺刀,老淚就情不自禁地溢滿眼眶,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顯得異常傷感和凝重。
常石知道父親有重要的事要囑咐,忙伏下身安慰道:“父親,您不必激動,有話慢慢說。”
常陽光抹了把淚水,沉重地說道:“唉,看來,我這輩子是難以回大陸了。明年的清明節,你們父女倆就代表我,到大陸的江西贛南一個叫紅土溝的村子,去祭掃一個曾有恩于我,卻被我親手殺害了的農婦;同時,把這把刺刀也帶去,砸斷后葬在她墳前,以表示我永遠的懺悔之意。”停了一會,常陽光又交待:“還有,從我的積蓄中取出200萬元新臺幣接濟這位農婦的后人。”
常石連連點頭,說:“父親,您盡管放心,我一定辦妥此事。只是,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啊,70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常石、常小石瞪著迷惘的眼睛,如墮五里霧中。
二、錯殺恩人
常陽光深深地嘆了口氣,敞開塵封多年的心扉,說出了那件發生在70年前的一幕令人痛心疾首的戰爭悲劇……
那是1934年7月的一個夜晚,常陽光所在的國民黨軍隊一個團為清剿紅軍進駐紅土溝。他的班長砸開村西頭一戶土墻杉皮屋,準備在此宿營。土屋內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只見一位五十多歲的黑黑瘦瘦的農婦蜷縮在一張破床上,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士兵們抓起農婦,推搡著趕她出去,可是她死死地抱著床腳,說這是她的家,寧死也不離開。班長惱怒了,正要開槍,常陽光急忙阻止,說是人死在屋子里,晚上睡覺易做噩夢。于是,農婦被趕到灶臺旁,班長和副班長睡在破床上,另外幾個士兵在屋角鋪上稻草,睡在地上。常陽光擔任警戒,在門外站崗。
7月的贛南山區,上半夜是熱氣灼人,難以成眠,下半夜則涼風習習,催人入眠。黎明時分,常陽光覺得又累又困,睡意慢慢襲來,實在熬不住了,就懷抱步槍倚著門框,開始打盹。
農婦聽著屋內士兵們一片此起彼伏的打鼾聲,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在晨曦初露、天剛放亮時,她看見靠在門邊的常陽光睡得正香,口水流出老長,晨風吹來,人微微在發抖。此時,農婦心底的慈愛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她想,這個年紀輕輕的細伢仔還不到20歲吧,就遠離父母出門打仗,為了什么呢?怪可憐的,可不要冷著了。想到這,她不由站起身,摸出一件打滿補丁的衣服,躡手躡足過來要披在常陽光身上。正在此時,她猛然發現一條綠色的一尺來長的蛇正悄悄爬上常陽光的膠鞋。她慌了,把衣服一扔,操起灶臺前的撥火棍急步撲過來,不偏不倚正打在蛇頭上。睡意矇眬中,常陽光覺得腳背被打了一下,驀地睜開眼,哎呀!眼前站著一個人,手中似乎還拎著一把刀。他心里一驚,危險!還不等看清眼前的一切,就端起上有刺刀的步槍奮力向前刺去。“噗——”,頓時一股熱乎乎的血腥液體噴在他身上。隨著“哎喲”一聲,面前這個人晃了晃,然后跌倒在地。常陽光驚呼:“有敵人!有敵人!”屋內幾個人一齊沖出來,仔細一看,發現倒在地上的是這位農婦,黑瘦的臉上滯留著哀怨的神色,一只手緊緊攥住帶血的撥火棍……士兵們議論開了:這農婦要逃跑吧?不可能,頭天晚上趕她也不走啊!這農婦要殺害常陽光?也不對,屋內的士兵都在毫無戒備地大睡,要殺也應殺我們呀!那她手中拿著棍子想干什么呢?當看清身邊地上有一條已喪命的劇毒竹葉青蛇時,士兵們詫異了,常陽光更是震驚了。這條毒蛇無疑是那農婦打死的,她為什么要這么做?農婦的所作所為,令年輕的士兵難以理解。
三個月后,部隊路過常陽光的家鄉。他請假回家見到母親時,難過地說:“娘,我……我錯殺了一個人。”他娘瞪大了昏花的老眼,驚訝地問:“兒啊,怎么回事呢?”于是,他就向母親講述了發生在紅土溝那個夜晚的故事。他自言自語:“我真想不明白,那農婦為什么要救我?在她的眼里,我可是敵人啊!”他娘沉默半晌,口中喃喃道:“我的兒,在那種危急關頭,她生怕你被蛇咬著,一心只想著救你的性命。唉,這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啊!你千不該萬不該殺了她!她在救你的命,你卻恩將仇報!兒啊,你犯下了大錯哩!”說完她淚流滿面。聽了娘的一席話,常陽光更是悔恨不已,捶胸頓腳,悲痛欲絕。他認識到自己不僅僅是殺害了一個無辜,更嚴重的是,他殺害的是一個正在拯救自己生命的人。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此后幾十年,一種負罪感長久地充斥在他心間。在戰場上,當面對自己的同胞時,他常常槍口朝上。由于他缺乏斗志,未建戰功,一直到撤離大陸時,他這個有17年軍齡的老兵,還是一個小連副。到臺灣后,常陽光已是萬念俱灰,干脆棄武經商,尋求解脫。但是,紅土溝那個夜晚的情景總是浮現在眼前,他一直期待能回紅土溝一趟來贖罪。早些年只能隔海興嘆,難以成行;這些年可以回大陸探親了,自己卻又無法行走……
常陽光流著淚講完這段往事,常石父女倆早已唏噓不已,一定要幫父親實現這個愿望。只是70年后的今天,世事變遷,又不知農婦和她后代的名字,回大陸能否尋到,常石心中還是個未知數。
三、千里尋墳
第二年清明節的前一天,在縣臺辦干部老甘的陪同下,常石和女兒常小石來到了紅土溝所在地西嶺鄉。副鄉長呂青遠見是縣里來的客人,熱情地迎接他們。常石五十來歲,中等身材,滿臉紅潤,穿一身黑色西服,顯得瀟灑莊重。身旁的常小石二十多歲,亭亭玉立,秀美動人,一頭瀑布般的披肩長發,挎著一只精致的女式提包。呂青遠聽老甘介紹來者是臺胞時,一邊泡茶一邊猜想:臺胞來山區鄉,一定是來投資辦實業的吧?
“呂鄉長啊,”老甘喝了口熱茶,問,“你們鄉有個紅土溝村吧?”“有啊!”呂青遠隨口答道,轉而又一愣,難道要到紅土溝去辦廠?老甘接著說:“這兩位臺胞不辭辛勞,想到紅土溝村尋找一位已去世70年的農婦的后人,然后讓他們領著,明天清明節去祭掃這位農婦的墳墓。”
聽說不是來投資的,呂青遠心里涼了半截。但他又有些納悶,不遠千里來祭掃紅土溝已去世70年的農婦的墳,這真是件蹊蹺事。但他不便多問,只好說:“要不這樣,你們先休息會兒,我打電話讓紅土溝的村主任來領你們去,怎么樣?”
“謝謝鄉長,給您增添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常石不停地表示歉意。
電話打過不到一頓飯的工夫,紅土溝的村主任冷平谷就騎著摩托車趕來了。
老甘把常石父女倆的來意一說,冷平谷就爽快地說:“這沒問題,不知農婦的后人叫什么名字?”
常石微微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父親生前只知是贛南的紅土溝,只記得住在村西頭,是一幢紅土墻杉皮蓋頂的小屋,這農婦黑黑瘦瘦的,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這下冷平谷可犯了難。人間滄桑,70年的變化真是太大了!村西頭的一片房屋,拆了建,建了拆,哪還有土墻杉皮屋?他搓著雙手,面有難色,說:“難啊!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是啊,70年,半個多世紀哩。父親大人已于去年臘月初四去世,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囑托我今年清明節一定要去紅土溝祭奠這位農婦,替他了卻心愿。”常石動情地說著,眼睛有些濕潤了。
常小石也深情地說:“祖父臨終一再囑咐父親要實現他的遺愿,直到父親點頭,他才安詳地閉上了眼。”
呂青遠疑惑不解,終于忍不住好奇,問:“非親非故的,你父親為什么一定要你來紅土溝祭奠這位農婦呢?”
“是的,既不是親屬,也不是故交,只是因為……”常石悲傷地解釋道,“1934年內戰時期,我父親誤殺了這位農婦,而她當時正在救我父親……今年清明節,我和女兒是代表他老人家來紅土溝謝罪的啊……”身旁的常小石早已熱淚盈眶,不時掏出紙巾擦拭眼睛。接著,常石對他們說了70年前那件事。
老甘、呂青遠和冷平谷三人聽完,很是驚訝和感慨。呂青遠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嚴肅地說:“平谷啊,為了不枉兩位臺胞此行,再難你也要想法子找到那位農婦的后人,找到農婦的墳墓,村里要把這事當作一件政治任務來完成!”老甘也強調:“對,對,為臺胞排憂解難,這也是對臺工作的重要內容。”
冷平谷再次將村西頭幾家住戶的變遷在腦子里細細地過了幾遍篩,還是想不出常石要找的人家。見此情景,常石父女倆臉上流露出失望和沮喪的神色。
老甘建議道:“我看,冷主任先回去走訪一下70歲以上的老人,請他們回憶當年發生的這件事,或許有人知道。”呂青遠點頭稱贊:“這主意好!平谷你再辛苦一趟,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怎么樣?”“行!行!沒問題!”冷平谷轉身跨上摩托車,飛馳而去。常石很是感動,連聲說:“大陸的干部真好,為人真熱情!”
中飯后不久,冷平谷氣喘吁吁地返回了。見他一臉的喜悅,大家知道事情有了眉目。
原來,常石要找的農婦叫嚴四妹。她兒子叫冷報春,新婚才三個月就去當了紅軍,后在長征路上壯烈犧牲。兒媳生下一個男孩,因產后大出血去世。男孩由村里一個叫冷迎春的人抱去撫養,取名冷世賢。冷世賢因病已于前年去世,他的兒子叫冷石鎖,是嚴四妹的曾孫。冷石鎖現年二十多歲,這幾年農村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掙錢,他以殺豬營生,三年前就帶著老婆到縣城幫人家殺豬賣肉。
冷平谷介紹完嚴四妹一家的情況后,說:“請你們放心,我已安排人去縣城找石鎖子,叫他明天早上趕回紅土溝,早飯后領你們一同去祭掃他曾祖母的墳。”
見終于找到自家恩人的后代,常石激動不已,握住冷平谷的手不住地感謝:“謝謝!謝謝!”
老甘回了縣里,呂青遠安排常石父女倆在鄉政府的招待所住宿一晚。想不到,這晚上竟發生了一場意外的惡性事件。
四、深夜復仇
晚餐時,呂青遠在鄉政府食堂盛情款待客人,席間頻頻舉杯,懇請常石回臺灣后多介紹臺商來西嶺投資。如果不是小石說明父親有高血壓,呂青遠真會讓常石一醉方休。常石很興奮,破例多喝了幾杯酒,表示一定要利用自己的各種關系,多邀請一些有實力的臺商來西嶺投資,也算自己間接為西嶺作貢獻,告慰嚴四妹的亡靈,回報她的鄉親后人。
回到客房,常石想起父親的遺囑,不由又從提包中取出那把銹跡斑斑的刺刀,滿懷愧疚地撫摸著,想到明天就能實現父親的遺愿,他心里感到了些許的寬慰。
躺在床上,不知是陌生地方的緣故,還是心緒難平,他輾轉反側,總是難以成眠。到凌晨時分,他困倦了,迷迷糊糊睡著了。
正在此時,在朦朧中,他仿佛聽見房門有撬動的聲音,接著看見一個黑影閃進房內。
不好,有壞人!常石心中一驚,瞬間睡意全無,立即驚恐地喊起來:“有賊!快來抓賊!”
黑影聽見呼叫慌了神,稍一愣怔,但很快就一個箭步撲向床前,舉起手中的短刀兇狠地朝他刺來!常石趕緊用手一擋,頓時感到胳膊一陣刺痛,隨即有滴血的感覺。他意識到來者似乎不是要謀財,而是要害命,太可怕了,今晚就要命喪黃泉了。危急關頭,他躲過了黑影的又一刀,猛然想到了那把刺刀,于是迅速在床頭柜上摸到了刺刀,順手抄起來一陣亂刺。這時只聽“唉喲”一聲,黑影丟下刀子,踉踉蹌蹌奪門而逃。聽到呼救聲趕來的常小石和眾人連忙把常石送到醫院包扎,經過檢查,幸虧扎中的不是要害,沒有大礙。
接到報案,當天夜晚,縣公安局刑偵隊就趕到鄉里展開調查,根據兇手留在現場的兇器,很快就判斷出兇手的身份,第二天一早就將兇手捉拿歸案,想不到他不是別人,正是常石要找的嚴四妹的曾孫冷石鎖。原來他從通知他回村的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曾祖母當年就是被常石的父親刺死的,而曾祖母當時正在救常石父親的命,真是恩將仇報的惡人!現在仇人的兒子來了,這是報仇的機會。冷石鎖恨得兩眼噴火,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惡氣。當夜,他挑了把剔骨短刀,騎著摩托車直奔西嶺鄉,這才有了晚上的報復行動。只是未曾料到,常石竟有刺刀防備,他的手臂也被刺傷了,只得棄刀逃跑。
公安局認為常石是正當防衛,不予追究法律責任。冷石鎖持刀傷人則是故意傷害行為,要追究刑事責任。
當常石得知欲殺自己的兇犯竟是嚴四妹的曾孫時,頓時震驚了。怎么會是這樣?他頭腦亂極了,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他作出了一個常人難以作出的決定。
五、仇將恩報
這一夜,常石又是毫無睡意。他心里矛盾萬分,處在復雜的感情旋渦之中,恩與仇的天平,時而偏向這邊,時而又倒向那方。假如兇犯不是冷石鎖,而是別人,那多簡單。可是,兇犯偏偏是自己家恩人的后代,他的報復行為又是為了替枉死的曾祖母復仇,而自己又刺傷了他。蒼天啊,怎么這樣作弄人哪!
天已放亮,他終于作出寬大為懷的決定。
常石找到公安局長,誠懇地為冷石鎖說情,為他解脫罪責。作為受害的當事人,他請求不追究肇事者的法律責任。
公安局長一聽傻了眼,真是天下奇聞,哪有這樣的受害者!半晌他才不解地問:“常先生,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于是,常石動情地講述了70年前的往事和自己此行的目的。
公安局長認真聽完,沉吟片刻,解釋道:“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感情畢竟不能代替法律。既然冷石鎖觸犯了刑法,那就要依法懲處。”
聽說要依法懲處,常石急了:“那,那我出10萬元保釋他,行吧?”
見公安局長滿臉嚴峻,不動聲色,常石又急忙補充說:“20萬,總可以了吧?”
“常先生,你這不是以錢代罰嗎?”公安局長忍不住笑起來,寬慰他,“既然是依法治國,就應當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當然啦,在量刑時,也會全面考慮他的犯罪動機和未造成嚴重后果這些因素從輕處理的。”
聽公安局長強硬的口氣,常石無話可說。他神情沮喪,正要起身離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對公安局長說:“差點忘了,刺傷冷石鎖的刺刀滿是鐵銹,最容易引起破傷風,一定要及時給他注射預防破傷風針啊!”
公安局長很是感動,說:“常先生,你真是有一顆仁慈的心啊!”
常石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慚愧!慚愧!”
回到西嶺鄉后,父女倆為那筆200萬元新臺幣如何處理產生了分歧。
按常陽光的遺愿,是將200萬元新臺幣接濟嚴四妹的后代。可如今,卻冒出個冷石鎖傷人的事來,一件簡單的事這下成了件棘手的事。
常石一心遵循父親的遺愿,說:“我看這筆錢還是交給冷石鎖的家人。”
常小石堅決不同意,說:“他要殺你,你還送錢給他,豈不惹人笑話!”
常石固執己見,說:“我家的錢,想給誰就給誰,別人笑話什么!”
常小石臉漲得緋紅,一時沖動譏諷道:“笑話什么?笑話你是東郭先生!笑話殺你的人有功!笑話刺傷了你,你還給他賞錢!”
“你這丫頭一派胡言!”常石臉色發青,氣得直哆嗦,“他刺傷我情有可原,那筆錢是你爺爺囑咐給嚴四妹家人的,誰也沒有權利挪作他用!”
常小石見父親生了氣,聲音軟下來,嘀咕著:“給嚴四妹家鄉人也是一樣的嘛!”
見父親容顏不展,常小石安慰道:“父親不用心焦,錢的事等掃完墓再決定不遲。”
常石想想,也只好緩一步再說。
因為受了輕傷流了血,醫生建議常石再休息一兩天,去紅土溝祭奠的事只好再推遲。但常石想到就要實現父親的遺愿,心里還是感到一陣欣慰。
六、皆大歡喜
按照中華民族的傳統風俗,清明節前后三天都可以掃墓。由于突發事件的耽誤,清明節后的第三天,常石父女倆終于來到了令他全家人夢縈魂繞的紅土溝。
在車上時,常石憂心忡忡,擔心冷石鎖被抓后,嚴四妹的墳地難以尋到。呂青遠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常先生,放心吧,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小車剛在紅土溝村委會門前的曬谷坪上停住,冷平谷就熱情地迎過來。讓常石父女吃驚的是,他身旁還有一個人,就是刺傷常石的冷石鎖。冷石鎖臉上已沒有了兩天前的仇恨表情,而是真情地向常石表示道歉,說自己不該如此狹隘,把70年前的恩怨發泄到他身上,請求他的寬恕。呂青遠這才告訴常石,有關部門考慮到冷石鎖傷人的具體情況,并根據他已經真心懺悔的表現,決定對他不予起訴,寬大釋放。他是特地提前回村,陪同常石父女去曾祖母墳上掃墓的。
常石聽后大喜過望。眾人從小車后取來祭奠物品,一行人來到了村后的墳山上,找到了嚴四妹的墳墓。
常石脫下西服,從冷平谷手中接過鋤頭,細心地鏟除墳上的雜草。呂青遠、冷平谷等人也一齊動手,整個過程無人言語,只有沉默。面對長眠地下的死者,盡管各有所思,但人們的心里都有如鉛塊般沉重。鋤完雜草,培上新土,常石又取出那把銹跡斑斑的刺刀。望著這把刺刀,常石心潮起伏,心中默默祈禱,但愿悲劇不再重演。常石把刺刀用石塊砸成兩截,重新用紅綢包裹好,深深地埋在嚴四妹的墳前。進行完這些程序,然后開始祭奠。常石父女倆把一對白蠟燭和一把線香點著插在墳頭前。常石神態愴然地站在墳地前,先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后緩緩跪下磕了三個頭,喃喃低語道:“嚴奶奶,70年了,我替父親來謝罪啦!請您老人家原諒父親年輕時的魯莽和沖動,您是我家的大恩人……”說著說著,竟傷心地抽泣起來……
祭奠完畢,眾人回到村里,常石拿出200萬元新臺幣要交給冷石鎖,說這是他父親的遺囑。冷石鎖說什么也不肯收,他說自己家的日子還過得去,從小長輩就教育他要憑自己的雙手去創造,不能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常石見此十分感動,他征求冷石鎖的意見說,要不就把這筆錢加上自己再拿出20萬元新臺幣,在紅土溝建一所養老院,專門收養村里孤寡老人。女兒常小石聽了非常贊成,表示也要拿出20萬元自己的積蓄資助村里的貧困孩子讀書。
捐資辦慈善事業,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冷石鎖、呂青遠和冷平谷都齊聲稱贊:“好啊,這是功德無量的事啊!”
常石父女回臺灣后不到三個月,又牽線介紹兩位臺商來到西嶺鄉投資辦廠,利用當地山區的土特產資源,一位是辦野獼猴桃酒廠,一位是辦果脯蜜餞加工廠。半年后,紅土溝村建起了全縣農村第一所養老院,取名“陽光幸福院”。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