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不丈夫

梅　冰

張小翠是十里八鄉數一數二的水靈女子，這天她到鎮上買花粉，感覺身后有異樣，一回頭，見身后有個人正盯著她。

只見那人不急不慢地搖著一把大折扇，扇面上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華麗奪目。

張小翠往前緊走幾步，再次轉過頭去，那人卻不見了。

張小翠匆匆忙忙逃回家中，反手掩上門，這才發現因為害怕衣裳全濕了，正有些后怕，一低頭，看到手中的籃子里竟然有一封信，她戰戰兢兢地打開一看，不禁驚叫一聲，險些暈倒。

小翠的爹娘聽到叫聲，從里屋跑了出來，一看女兒呆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連忙扶住女兒，搶過她手中的信來看。

這一看，老夫妻也嚇得面無人色，只見那張散著香味的信箋上寫著一行字：明日花好，來會小翠。落款是：蝴蝶扇。

蝴蝶扇是什么人？是個惡名遠播的采花大盜，仗著一身來去無蹤的駭人武功，竟常常在光天化日之下，登堂入室偷香竊玉，不知有多少女子受了他凌辱，以至于眾女子在閨房玩鬧時，常常拿他起誓：“要是我說謊，便讓我出門撞見蝴蝶扇。”

如今這蝴蝶扇看上了小翠，無異于天降大禍。這一家人哭哭啼啼，驚動了左鄰右舍，大家都跑來探望，其中有人一拍大腿說：“嗨，哭頂什么事啊，還不快找石鐵柱。”石鐵柱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大力士，曾經酒后興起，單手扳倒一頭大水牛。

第二天黃昏時分，好心的鄰居都陪著小翠一家等著蝴蝶扇出現，個個心里七上八下。突然，檐上飛下一人，如一只蝴蝶輕輕落下。來人衣衫雪白，手搖折扇，扇面上一只金蝴蝶燦燦發光。蝴蝶扇來了！

眾人頓時嘩然，蝴蝶扇哈哈一笑，說：“我那小翠姑娘呢？我可想死她了。”一邊說一邊往內大搖大擺地硬闖，眾人在他眼前竟渾若無物。

忽然，蝴蝶扇面前閃出一人，這個人雙拳緊握、豹眼圓睜，一身肌肉疙瘩像生鐵鑄就一樣，攔在蝴蝶扇面前紋絲不動，此人正是石鐵柱。

蝴蝶扇嘴角一揚，微微一笑說：“原來請到救兵了，好好好，先打發了你這傻大個，再辦好事也不遲。”說著一搖折扇直逼過來。

卻見石鐵柱渾然不懼，“呼”的一聲，油錘大的拳頭直擊過去，蝴蝶扇手搖折扇，輕輕一擋，只聽“嘭”的一聲響，其中一人直飛出去，摔落在地，竟是石鐵柱！

再見蝴蝶扇一擊得手毫不耽擱，手中折扇往前一探，如毒蛇長信直取石鐵柱的咽喉。

眾人大驚，正要上前相救，就在這節骨眼上，蝴蝶扇的身形忽然頓了一頓，石鐵柱哪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右手鐵拳全力一擊，正中蝴蝶扇胸口，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蝴蝶扇胸骨盡裂！

還沒等大伙回過神來，那蝴蝶扇忽然身形一晃，眾人眼一花，人已無影無蹤。

大伙這才齊聲喝起彩來，其中一位渾身衣服綴滿補丁的年輕私塾先生，還在一旁搖頭晃腦地說：“原來咱鐵柱兄這是賣了個破綻，引那賊人上當啊！”

打跑了蝴蝶扇，小翠爹娘大喜。此時，村中的一個尖嘴媒婆卻湊過一張老臉說：“小翠爹娘，且莫高興得太早了，你們想，那蝴蝶扇吃了這等大虧哪會就此罷手？他肯定還會再來的，到那時候你家小翠仍免不了受辱一場。”

小翠爹娘一聽心又涼了下來，驚惶地問：“那怎么辦？”

媒婆小聲言道：“把你家小翠嫁了石鐵柱，而且事情辦得宜早不宜遲，這樣一來就不怕那蝴蝶扇了。”

夜深人靜，一個黑影悄悄來到一戶簡陋至極的小屋前，緊張萬分地輕輕叩響了門。屋內燈亮了，門開處，卻是那位搖頭晃腦一身寒酸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一見來者竟是小翠，口中不禁“咦”了一聲，正要開口問，小翠已一側身進了小屋，反手帶上門，目光炯炯地問：“我爹為了報答石鐵柱的救命之恩，已決定將我許配給他，先生怎么看？”

那私塾先生一聽先是愣了一下，轉瞬間一抱拳，說：“恭喜恭喜，這是好事啊，想那石鐵柱一身是膽武功高超，小翠姑娘你跟了他倒不失為美事一樁……”

卻見小翠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咬牙壓低聲喝道：“可我只想跟一個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心意相通的……窮書生過一輩子，即使浪跡天涯也是十分的快樂！我問你，你敢不敢帶我走？”

原來這身材修長的私塾先生一年前流落到了小翠所在的莊上，每天教幾個孩童識字，混個半飽不饑的。

小翠先是看他孤身一人十分可憐，便時常偷偷為他縫洗衣裳、燒煮茶飯，時間一長交往一多，發覺與他言語相合心意相投，竟慢慢生出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來，只是那私塾先生依舊蒙在鼓里。今夜小翠是豁出去了，再不吐露心聲，只怕從此就沒有機會了。

那私塾先生聽了小翠一腔熱血的話，喉頭不禁上下顫動起來，小翠正盼望他也說出一番慷慨激昂之話，不提防他冷冷開了腔：“身為一個女子，深夜擅入一男子家成何體統？再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能相違？我已潦倒不可救藥，就不害己又害人了，你趕緊回去！”

小翠一跺腳，含淚說：“無情、無膽，你枉為七尺男兒！”

小翠出嫁的日子到了，在歡快的嗩吶聲中，一身新衣的石鐵柱喜氣洋洋地迎娶了新人。當聽說小翠爹娘要把小翠許給他后石鐵柱高興壞了，說實話他早就看中花容月貌的小翠了。

小翠蒙著紅蓋頭，端坐在馬上，石鐵柱牽著馬，告別了送親的人群，興高采烈地出了村子。大紅蓋頭下小翠卻眼神恍惚，似乎想著無窮的心事。

就在這時，眼前無聲無息地出現一人，又是蝴蝶扇！

只聽那蝴蝶扇哈哈笑道：“傻大個，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今晚新郎官還指不定是誰哩，只要是我蝴蝶扇看上的姑娘，從來都是非弄到手不可的。”

石鐵柱不屑地說：“你這個手下敗將竟有臉找上門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蝴蝶扇大怒，說：“你以為上次真的是你打敗我的嗎？今天這兒再無旁人，只怕沒人暗中助你了。”說罷像只大蝴蝶一樣“呼”的一聲撲了上來。兩人單掌相擊，“嘭”的一聲巨響，只見石鐵柱立在原地紋絲不動，那蝴蝶扇卻像一只折翅的蝴蝶一樣斜飛出去，一路血雨飛灑，然后“撲通”一聲跌落在地，爬起來，“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大口血，再想躍起，驚覺渾身上下竟無半分力氣，他的一身武功盡廢了！

蝴蝶扇雙目噴血，咬緊牙關，“嘩”的一把撕開衣服，拿出一塊吸鐵石在腰眼處一吸，再看吸鐵石上，一根幾乎看不真切的牛毛細針隱隱亮出光澤！又是牛毛針，上次落敗、這次武功盡廢全都是中了牛毛針！

蝴蝶扇聲嘶力竭地凄聲大叫：“是誰？到底是誰放的暗器？”沒有人回答他，只有身后的小樹林中一個模糊瘦削的背影一動也不動地立著，一任山風吹亂長發。

三日后小翠回門回到娘家，第一件事便是找那私塾先生，可已是人去屋空，原來私塾先生已辭館遠走了。小翠發現在桌上壓著一張信箋，急急拿起一看，卻只有寥寥數行：

我本江湖中人，一年前，昔日愛侶因我而被強賊所害。我本已萬念俱灰，欲平淡了此一生，但蝴蝶扇之流一日不除，有情男女就一日得不到安寧。我已害了一個女子，決不能再害第二個女子了。我去也，定除盡天下邪惡。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看上去儒雅文弱的私塾先生竟會武功？

小翠驚訝極了，一抬頭發現一面墻上有些異樣，原來墻上伏著幾只蚊子一直動也不動，在夕陽紅光的照射下蚊子身上竟反射出點點刺目的光澤。

小翠小心翼翼地湊近一看，每只蚊子身上都插著一根牛毛一樣的細針。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