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秘方

魏柏林

去年冬天，下崗的表弟在小區擺了個米粉攤。為了造人氣，他要我每天早上去他的攤位吃米粉，雖然是免費，可我吃起來并不痛快，說實在的，那味道確實不敢恭維。吃了不到一個星期，我便開了小差，為了不讓表弟看見，我只好舍近求遠，悄悄溜到別處去吃早點。

你還別說，這一開溜倒有了新發現，有家外鄉人開的米粉攤，味道真是棒極了！一下就牢牢抓住了我的胃口，我一連吃了好幾天。

這天，我又早早來到他家的米粉攤，點了一大碗，滋溜滋溜吃得正帶勁。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晃了過來，我一看，那不是表弟嗎？一時間，我不由手足無措，看來回避是來不及了，只好主動搭訕說：“呵呵，你，你今天咋沒出攤有空來這兒呢？”表弟淡淡地笑了笑：“反正沒啥生意，聽說這兒米粉挺好吃，順便也來嘗嘗。”為了掩飾尷尬，我附和著說：“可不，這幾天，我在這地方辦事，也是順道嘗嘗。”說著，連忙給表弟要了一碗米粉。

因為怕表弟見怪，第二天，我只好忍住饞蟲，勉強去他那兒“捧場”。表弟見到我，怪怪地笑了笑說：“這段時間表哥吃外鄉人的米粉，怕是上了癮吧？”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上癮倒未必，不過，他家的米粉倒是別有風味！”

表弟撇了撇嘴，說：“嘿嘿，說你上癮還不相信，你想想，他家的口味為啥格外不同？內行都清楚，他家的米粉放了‘特殊玩意兒！”說著沖我努了努嘴。

聽表弟這么說，我不禁大吃一驚，在湯里加“特殊原料”可不是鬧著玩的，長期食用無異于吸毒：“要真是這樣，那可是犯法的呀！”

“那可不，表哥你也許不知道，他店里的爐灶都讓人給拆了，說不定最近還要封他的攤位！”

盡管表弟言之鑿鑿，我還是不太相信。過了幾天，我又去了一次外鄉人家的攤點，到地兒一看，果然是爐倒灶塌，關門大吉，門扇上還歪歪斜斜地貼著一紙封條，看樣子已被有關部門查封。我不禁悵然若失，在那里站了好一會。

春節過后，我外出辦事再次路過那里，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奇怪的是，那攤位竟然又熱鬧了起來！我走攏去一看，嗬，外鄉人和他的妻子正忙得不亦樂乎，見到我，他倆熱情地招呼說：“新年好啊，今年咋沒見您來呢？”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好支吾著說：“有事有事！”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忍不住來到他家的米粉攤，除了嘗嘗久違的味道，更想證實那條傳聞的真假。可是我剛提起封條的事，旁邊就有個食客插嘴道：“什么查封，還不是其他幾家米粉攤眼紅他們生意好，故意造謠，還趁著他們回老家過年，找人來把店給砸了。封條也是這些人自己貼的。”老板在旁邊呵呵一笑，指了指墻上懸掛的“信得過攤店”的牌匾說：“我要是真在米粉里下‘藥，別說在這里一做幾年，恐怕連幾個月也撐不了，人家工商城管衛生的早端了我的攤子！”

聽了這話，我還是有些不解：他家的原料和做法，與別家的都一樣，無非是在米粉里加上一勺高湯，幾絲干蘿卜，再添點兒味精醬油什么的，咋味道就是與眾不同呢？莫非真的有什么獨家配方？我懷著好奇心，也想替表弟打探點“真經”，看到老板娘過來收拾碗筷，我趁機向她討教。老板娘掃視了一眼在場的顧客，對我笑了笑說：“您吃我家的米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沒有秘密配方，您還看不出來嗎？”

老板娘的回答，反而將了我一軍，看樣子，這是商家秘密，我這樣赤裸裸地打探，實在是自討沒趣！

不過，事隔不久，我卻意外地得到了他家的秘方！

說起來也怪可憐的，表弟忙乎了半年，除了混了自己一張嘴，一分錢也沒賺著，整日愁眉苦臉的，一有空便來找我幫他出出主意。我自然想起了外鄉人的米粉攤，便建議他去跟人家學學，把米粉的味道真正搞上去，這才是根本的出路！表弟撓了半天腦袋，囁囁嚅嚅地說：“同行是冤家，我，我咋好意思去找他呢？再說，我，我還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什么？”我一聽不禁火冒三丈，立即聯想到砸爐拆灶貼封條的事，“這么說，那些破事兒是你干的？”

“不，不光我一個，還有好幾個同伴。”

“你，你們簡直是無恥！”

一氣之下，我將表弟臭罵一通，見他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禁又心生憐憫。是呀，光罵他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我只好壓住心中的惱怒，指著表弟的鼻尖說：“做人啦，可不能這個樣子！我奉勸你，老老實實去給人家道個歉，真心實意找人家討教幾招，興許你這生意還能做下去，不然，你就別吃這碗飯了！”

表弟走后，我好幾天沒再去理他，反而天天在外鄉人攤上吃早點。雖然這樣，心里邊還是放不下可憐又可氣的表弟。有時候我真想碰碰運氣，把老板的秘方討到手，救表弟一把，可仔細一想，也難怪人家，是呀，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可是千年的古訓，為人處世，誰沒有一點保命的私心呢！如果外鄉人真有什么獨家配方，想必也不會輕易告訴別人，更何況我與他無親無故！

這事兒一直鬧得我寢食不安，正自苦惱，突然接到一家電視制片商的電話，他們相中了我的一篇小說，想買斷小說的版權，并一次付清兩萬元的稿費。我不禁喜出望外，想也沒想便同意了他們的條件。拿到這筆錢以后，我把表弟叫到家里，鄭重其事地說：“這幾天我反復替你想過了，人家的手藝不會讓咱白學，這么著吧，我剛收到一筆稿費，整兩萬塊，你用它試試，看能不能買到外鄉老板的獨家秘方……”

表弟沒等我話落地，連連擺手說：“不成不成，他家的秘方，別說兩萬塊，就是再加十倍的錢也買不到手！”

我一聽，不禁愕然：“不可能吧？這么說，你去試過？”

“何止是試，半年前，我們賣米粉的十幾個攤主，一共湊了二十萬塊錢，也沒有買到手！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氣不過，背后拆了他好幾回爐灶！”

表弟的話像根針，把我滿腔豪氣戳泄得一干二凈。現在我不得不相信，外鄉老板確實有獨家秘方，只是這秘方也太昂貴了，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看來買他的秘方是天方夜譚，很不現實，如果能讓他透露一點點訣竅，武裝一下半瓶子醋的表弟也行啊！

第二天吃早飯，我有意去晚了些，趁顧客稀少的時候，便和老板套起了近乎：“老哥，聽說有人想買你的獨家秘方，真有這事兒？”

老板還是那副笑容：“多著呢，差不多天天有人上門談這樁買賣，有出十萬八萬的，甚至有出二三十萬的，呵呵，如今的人啊，盡在錢上做文章！”

“價錢不低呀，您咋就不賣呢？坐享現成的幾十萬，再怎么著，也比這天天起早貪黑舒服啊！”

“這我知道，可我這獨家配方即使賣給了他們，我料定他們也做不好，豈不糟蹋了我家秘方！”老板邊說邊笑，神色有些詭譎。我很想乘機套出他話里的玄機，哪怕一點點，對表弟來說也是無價之寶啊！我便有意激他說：“人家出錢，你賣秘方，能不能做好，那是人家的事，你又何必多慮呢？”

老板一時語塞，看了看周圍，湊到我跟前，悄聲說道：“我看你是個明白人，也是個實誠人，明人不打誑語，實話對你說吧，我家的秘方只有一句話……”

說到這里，突然來了位顧客，老板連忙打住，起身忙他的生意，直到送走了客人，這才落座，見我拿著紙筆候著，笑笑說：“您還惦記那句秘方吧，其實用不著筆寫紙記，說出來您就知道了，通共也就幾個字吧，您聽好了：每碗都是做給自己吃！”

老板看到我很疑惑，便指著眼前的攤子說：“其實，原料作料都和別人差不多，但我們總是記著：每碗都是做給自己吃，馬虎別人，就是在馬虎自己！你看這下米粉的水，為了讓水質更好，我天天清晨都要走幾里山路，去挑泉水來。您說，這樣的秘方我能開高價賣嗎？真要出售，又有誰信，又有誰肯啊？”

望著外鄉老板憨厚的笑，我相信這是絕對秘方！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