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個，少一個

錢　巖

這天傍晚，“妙味餃子館”走進來一個瘦高個，一看此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個農民工。當時店里的客人不少，瘦高個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座位，一落座，服務員小蘭就笑吟吟地上來問道：“請問先生，您想要吃些什么？我們店里有三種餡的餃子，全肉的三元五角一兩，半素半肉的三元一兩，全素的兩元五角一兩。”

瘦高個咽了一下口水，大聲說：“你給我上四兩，不，上六兩！三兩全肉的，三兩全素的，分兩個盤子裝。”

“什么？六兩？你能吃下這么多？”小蘭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

瘦高個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這也叫多？我這還省著呢！要是放開肚皮吃，一兩斤都不在話下！”

餃子很快就下好了，小蘭把兩盤餃子往瘦高個面前一放，剛轉身要走，卻被瘦高個叫住了：“服務員，你等等，我得當你的面把餃子數一數，要不一會兒發現少了，你們肯定說是被我吃掉的，那我有理也說不清了。”

小蘭聽了很吃驚，周圍的顧客也感到很希奇，竟有先給餃子過數，然后再吃的人？不過，既然人家客人要數，小蘭當然不能反對。

瘦高個說：“你們的餃子一兩是六個，我這盤全肉的是三兩，三六一十八，應該是十八個；那盤全素的，也應該是十八個。”說完，瘦高個開始用筷子認真地扒拉盤子中的餃子，一邊扒拉一邊數：“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只有十七個，再數另外一盤，也只有十七個。這下瘦高個不干了，沖著服務員小蘭嚷道：“你們克斤扣兩，少了我兩個餃子，差不多就昧了我一塊錢！喊你們老板來！”

小蘭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這、這……”她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怎么回事？”老板聞聲趕了過來。老板是個中年男人，一臉的精明。

小蘭像是遇到了救星，忙跟老板說道：“老板，這位客人要了兩盤三兩的餃子，剛才他數了，說我們每盤少了他……”

老板還沒等小蘭說完，就把小蘭拉開，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瘦高個，然后有點不相信地問：“這位農民兄弟，我們給客人的餃子怎么可能會少呢？是不是你餓壞了，偷偷吃了兩個，然后再數的？”

瘦高個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們會栽贓我！農民怎么啦，人的品德可不是靠衣著的好壞來衡量的。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故意當著你們服務員的面數的！不信你問問她。”

小蘭小聲說道：“老板，他是沒偷吃，是當著我的面，一個個數的……”

老板忙擺手不讓小蘭說了，用雙手親切地按住想要站起來的瘦高個，笑道：“兄弟，誤會，誤會。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你瞧，我店里客人這么多，大師傅盛餃子，難免過數時忙中出錯，少給你一兩個，但同時也會多給別人一兩個，總數肯定是對的！”

“是嗎？有人會多出一兩個餃子？”瘦高個轉身問四周吃餃子的，“大家都數數盤中的餃子，看看是不是像老板說的，有多出一兩個的？”

周圍的人都笑了：“我們都開始吃了，沒辦法數呀。唉，還是你這位師傅精，曉得沒吃前先數。”

說完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這可讓瘦高個窘得面紅耳赤。這時，瘦高個看見服務員給鄰桌的小青年剛上了一盤餃子，于是忙過去攔住小青年動筷子：“這位同志，你先別急著吃，我們先數數餃子，看老板給的夠不夠數。你說，你買了幾兩……”

小青年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惱怒道：“數什么數！神經病啊！少一個就少一個，有什么了不起，是餃子又不是金子！”

瘦高個討了個沒趣，四周人都掩嘴竊笑，這下他窘得臉更紅了。老板很得意地說道：“大家也別笑了，咱農民兄弟上一次館子開次葷不容易，這要下多大的決心，當然要斤斤計較了，畢竟兩個餃子，一塊錢啊。看來今天我要不補上他這兩個餃子，他回去睡不著覺，肯定會把被子蹬破，這樣，損失可就更大了。”說完哈哈大笑，又朝小蘭一瞪眼，“你還愣在這里做什么？死心眼，快去給他補上兩個餃子不就完了嗎？”

聽了老板的話，瘦高個只覺得血往頭上涌：這絕對不是兩個餃子的問題。兩盤餃子，每盤都少一個，明明是這老板存心克扣，賺昧心錢，可結果弄得好像自己是在敲詐似的。不行，我一定要把這黑心老板的鬼把戲徹底揭露出來。

這時，前面一個小姑娘的餃子剛端出來，瘦高個眼一掃，就感覺那盤餃子肯定也不夠數，一著急，伸手就把它端了過來，遞到老板跟前，理直氣壯道：“老板，你自己看看，這盤就十一個餃子，我想人家小妹妹一定買的是二兩，應該十二個對不對？怎么又少一個？”

“這，這……”老板沒想到這個瘦高個這么較真，一下還真啞了口。就在這時，那小姑娘沖上來，對著瘦高個發火道：“誰讓你端我的餃子？”

瘦高個和顏悅色地對小姑娘說：“小妹妹，你買了二兩餃子對不對？二兩應該是十二個，他們只給了你十一個，少給了你……”

小姑娘生氣地說：“少給我一個我愿意，省得我吃不掉剩下浪費！你把我的餃子弄臟了，讓我怎么吃？” 說完一把奪過盤子，要把盤里的餃子全倒進垃圾桶里去。

瘦高個急了，忙阻止道：“小妹妹，你不要倒。我可沒動你的餃子，怎么會弄臟？我只是……”

小姑娘忙打斷瘦高個，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我又沒要你賠，你不要解釋了，我不想聽。服務員，重給我下二兩，扣兩個下來，我只要十個！”

這下瘦高個束手無策了。這時，一個老人端著半盤餃子走了過來，勸解道：“小伙子，消消氣。人家開個店也不容易。不瞞你說，我們來這兒吃餃子，只知道買的是幾兩，至于一兩是五個還是六個，還真沒在意。小伙子，別計較了，吃虧是福。我知道你們干體力活的，飯量大，這是我買的，吃不了，送半盤給你吃吧。”

這下老板來精神了，對瘦高個輕蔑地說：“這位師傅，我看你今天是存心來找碴的吧？你要是沒錢，直截了當跟我說一聲，這兩盤餃子全送給你吃，又算多大事？就當我打發叫花子！只要你保證下回不再來找事就行！”

瘦高個滿腔的怒火和委屈，這么多人，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支持他，甚至都在看他的笑話。一個餃子，大家是可以不在乎，可這僅僅是一個餃子的問題嗎？餃子也吃不下去了，瘦高個要來一個食品袋，把餃子打了包，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服務員小蘭站了出來，大聲叫住瘦高個：“這位大哥，怎么理在你這邊，反搞得像做賊似的？干脆，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我們店給客人上的餃子，老板要求每盤都少一個！這位大哥的懷疑是對的，只可惜，大家對這位大哥的好心不屑一顧。”

老板一聽，臉色立馬變了，氣急敗壞地喊道：“小蘭，你好大的膽子，再胡說，老子馬上把你開除！”

小蘭干脆把身上的工作服脫了，往地上一扔：“正好，這昧良心的活，我早就不想干了！只是走之前，我要奉勸你一句：做生意要誠信，賺錢沒錯，但不能黑心！”

小蘭的話引起一片掌聲，但掌聲過后很多人都羞愧得低下了頭。瘦高個望著小蘭，眼里閃爍著淚花……

瘦高個走出店門沒幾步，就聽背后有人叫，這不是剛剛下崗的“妙味餃子館”服務員小蘭嘛。原來這瘦高個和小蘭是一對夫妻，兩人年初從鄉下到城里打工，瘦高個進了工地，小蘭到“妙味餃子館”當服務員。小蘭發現老板賺黑心錢，卻從來沒有客人指出來，于是和丈夫商量好了要揭穿老板的詭計，這才有了上面的一出戲。

瘦高個望著小蘭，內疚地說：“老婆，你男人沒用，讓你把工作丟了。”

小蘭說：“這工作早丟早好，要不然天天良心過不去。我已經想好了，你也別上工地干活了，我們也開個餃子店，我現在已經有了一點經驗，只要我們憑良心做生意，相信日子肯定能好起來！”

果然不久，在“妙味餃子館”的附近，又出現了一家小小的餃子店。沒幾年，這家店就迅速做大起來，擠垮了“妙味餃子館”，還在城南城北開了幾家分店。晚報記者去采訪老板瘦高個，問他創業成功的秘訣是什么。

瘦高個撓了半天頭，說道：“其實也沒什么秘訣呀，只是客人來吃餃子，我每盤都要悄悄添一個。”

記者不解道：“就這？誰吃餃子還數數啊？多一個誰知道？”

瘦高個笑道：“我知道呀，自己想著也覺得高興；再說，萬一客人數了，發現多了一個餃子，不是更高興？我們大家都高興，你說，這生意能不好起來？”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