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北部的呂貝克是個很古老的小城,整個城市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文明遺產。我們平時來來去去,從來沒想到要去市政廳里面參觀。近來我父母來德國小住,因為陪著父母,就想起來要進去參觀一下。參觀市政廳需要講解,所以我就去買票。買票的人說我父母是老年人,可以買半價票。然后他看看我,說,我喜歡孝順父母的人,如果你不反對,我讓你也買老人票,好嗎?我謝了他,問他為什么。他對我擠擠眼睛說,有的女人到了買老人票的年紀,也還是愿意買全票。我有時想幫人家省錢,還被人家反對吶。其實也沒幾個歐元,但這種人情味讓人覺得很舒暢。
德國城市的市政廳絕大部分都是古老的歷史性建筑。他們的原則是寧修毋拆。呂貝克市政府領導現在開會的會場已經有七百多年的歷史,除了麥克風以外,所有的陳設都是文物古董。呂貝克的市政廳還有一個突出的亮點,就是它保存著自建城以來二百多位市長的畫像。
這些市長們的全身畫像都是一個風格,不分功過一般大小,等距離地掛在走廊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這些買了半票或全票的參觀者們。我父親邊看邊感慨說,每一任市長的畫像都掛出來,在中國好像不大有這個可能。因為過了幾年,就會有人說,這個市長犯了什么錯誤,那個市長站錯了立場,人們會把他們的畫像拿上拿下,最后大家就不再提起他們的名字,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仔細想想,也真的是這樣。有一次我在國內的一個影視機構買中國共產黨歷屆黨代會的資料鏡頭。其中有一個全景鏡頭人家就是不肯賣給我。我想不通是為什么。問了好幾遍那小姑娘才跟我解釋,說中間有一個誰誰的后腦勺。而這個誰誰現在是不能提的,所以不能賣給境外媒體。
我們把帶子倒了好幾遍,找到那個畫面停下來,我這才看清了那個誰誰的后腦勺。我當時很感慨,想我真的是對國情有隔膜了,政治上的敏感度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姑娘。可話又說回來,那個誰誰在那個幾大上坐在誰誰的旁邊,是中國歷史上一件明明白白的事啊,這鏡頭不讓用,那誰誰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那段歷史還存在不存在呢?我以為大家早就已經坦然地面對這段歷史了呢。
還有一次在鄧小平同志的故鄉拍攝。在鄧小平故鄉的花園里陳列著一尊鄧小平的青銅雕像,周圍是蒼松鮮花。我看鄧小平同志的右手姿勢很奇怪,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人家跟我解釋說,鄧小平同志的右手本來是有一支香煙的。但因為這里有很多少年兒童來進行革命傳統教育,鄧小平抽煙對青少年是一個反面的教育,很不妥當,所以就把他右手的香煙搞掉了。但這姿勢看著確實別扭,有關方面正在考慮,是不是給鄧小平同志右手添上一支筆。我真的差點當場笑倒。拿香煙和拿筆的姿勢是一回事嗎,鄧小平是政治家,又不是作家秘書什么的。再說,是誰有這樣的權利,隨便改動一個藝術家已經完成的作品,又是誰有這樣的權利把一個歷史偉人世人皆知無傷大雅的生活細節去一筆抹殺呢?怪不得聽說鄧小平的兒女從公園修了以后從來沒回過老家。我就很能理解他們啊。家鄉出了這樣的人,跟他們去說什么好呢!
都說歷史非常復雜。但如果我們撇開那些歷史學家錯綜復雜的演義和翻云覆雨的解說,只是實實在在記錄當時的情況,歷史,其實也是可以非常簡單的。
(韓雨卿摘自《揚子晚報》文/程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