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工政策”艱難出爐內幕

自1956年實行工商業改造后，“雇工”這個帶有“剝削意義”的詞在中國幾近絕跡。私營經濟發展起來后，“雇工”又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它從誕生之日起，就被籠罩在傳統意識的陰影里，其“準生證”的出臺，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關于陳志雄的爭論

1979年，廣東高要縣農民陳志雄承包了八畝魚塘。1980年，他擴大再生產，跨越兩個大隊，承包141畝魚塘，雇請固定工一人，臨時工400個工日。1981年繼續擴大經營，承包面積達497畝，雇請固定工5人，臨時工1000個工日。

在當年，類似陳志雄的情況并不少見。他們的舉動觸動了當年意識形態最敏感的神經：在社會主義國家，是否應該有以往被視為帶有剝削意味的“雇工”的存在。而1980年中央75號文件明確規定：“不準雇工。”

陳志雄的事情一下子鬧到了《人民日報》。1981年5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關于一場承包魚塘的爭論》一文，直指爭論的焦點是“雇工算不算剝削”?“能不能跨隊承包”?為此，《人民日報》開辟了“怎樣看待陳志雄承包魚塘問題”的專欄，展開討論。討論歷時三個月，發表文章21篇，最后一篇為佘大奴、黃克義帶有總結性的文章《進一步解放思想，搞活經濟》。文章認為，陳可以跨隊承包，也可以雇工，雇工也不算剝削。討論中，中央書記處政策研究室的經濟學家林子力，從馬克思《資本論》的一個算例推出結論：“八個人以下就叫作請幫手，八個人以上就叫雇工，八個人以下不算剝削。”由此，中央當時就出臺文件，規定家庭專業戶、個體經營戶，雇工不能超過八個，超過八個就要限制。

1982年1月，在全國農業生產責任制討論會上，廣東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的兩位與會者提交報告，認為陳志雄的大戶承包是以雇傭勞動而非個人勞動為基礎的大規模經營，其資本主義性質非常明顯。新華社記者以這份報告為根據，寫成《廣東沙浦公社出現一批雇傭勞動基礎的承包大戶》一文，刊登在1月17日的《國內動態清樣》上，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重視。

1月18日，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喬木批示道：“我個人認為，按這個材料所說，就離開了社會主義制度，需要作出明確規定予以制止和糾正并在全省通報。事關社會主義制度的大局，故提請省委考慮。”他把這個批示同時抄送胡耀邦、萬里和國家農委各一份。

萬里見到上述批示后，加上了一句話：“此事請調查研究，對農民發展商品經濟的積極性要珍惜和保護，不可輕易用老框框來套。”

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和分管農業的副書記杜瑞芝經過商量，決定由杜瑞芝組織人到高要縣調查。4月22日，廣東省委將《關于陳志雄承包經營的情況報告》送到國家農委。報告認為“這種承包方法和經營方式，就其經濟效益來說，比原來‘吃大鍋飯’的集體經營要好”。

廣東的經濟學家鄭炎潮當時還是一名在讀研究生，他斷定個體經濟蓬勃發展的趨勢已不可阻擋。他認為需要一個新概念來定義和規范超過雇工八人的個體經濟，他自己定義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私營經濟”，并將畢業論文中《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私營經濟》的一章單獨寄給任仲夷。

任仲夷親自約見了他，并對他說：你的論文非常好，為我們的決策提供了重要依據。我們要圍繞著你的這些觀點，制定一個政策，給它取個正式的名字，就叫作“私營經濟”怎么樣?讓它發展，讓它壯大。

廣東省委的態度，為私營企業的雇工政策撕開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卻決定了中國私營企業命運的小口子。

高德良上書爭“紅色”

廣州首批個體戶之一的高德良，1980年4月下海創辦“周生記太爺雞”，不到半年就雇了6個幫工。結果他被指責為“資本家”。1980年，高德良大膽給中央領導寫了一份報告。報告中，高德良提出，“周生記”打算擴業，就必須增加人手，就得“雇212”`，如此一來，個體戶算不算“資本家”?是“紅色”還是“灰色”?法律上能不能保證其地位?

聯系建國以來許多以“社會主義”名義出現的“左”的思維和政策對個體私營經濟的壓制，高德良更加斗膽地提出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我們30年來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社會主義’的，我們的經濟制度、政治制度是否完善和能否跟得上歷史的發展?”

當時的國務院領導接到信后，在1981年1月即作了批示，并把他的信轉回了廣州，引起了廣東省、廣州市領導的重視。1983年，國家實施允許個體經營者貸款的政策，廣州便是其中的一個試點。高德良成為最先獲得貸款的受益者。“太爺雞”的經營得以擴大。

幾乎與陳志雄同時，在安徽蕪湖，一個自稱是“傻子”的小商販年廣久也對傳統意識提出了挑戰。而中央高層當時也在關注著“雇工”問題，關注著“傻子”年廣久。

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明確指出：“我的意見是放兩年再看。那個能影響到我們的大局嗎?如果你一動，群眾就說政策變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決了一個‘傻子瓜子’，會牽動人心不安，沒有益處。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么?傷害了社會主義嗎?”鄧小平的話順應現實，一言九鼎，“傻子”和陳志雄等人從理論上擺脫了“資本家”的命運，獲得了生存空間。

私營經濟終于合法化

1983年1月，中共中央對超出政策規定雇請較多幫工有了明確的說法：提出“三不”原則：“不宜提倡，不要公開宣傳，也不要急于取締。”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支持和鼓勵集體經濟、個體經濟等非國有制經濟成分。

1984年10月20日，中共中央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對于積極發展多種經濟成分，尤其是對集體經濟和個體經濟的地位和作用，有了明確的規定。胡耀邦也要求各級干部進一步解放思想。

1987年，在中央5號文件中去掉了對雇工數量的限制，私營企業的雇工人數徹底放開。“三不”原則改成了十六字方針：“允許存在，加強管理，興利抑弊，逐步引導。”

此后，歷史的步履是這樣走過來的：1988年4月，第七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私營經濟”的提法第一次出現在我國的根本大法中；1988年6月，國務院發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私營企業暫行條例》，對私營企業的活動作了法律規范，而與之相伴隨的雇工，自然也隨之合法，獲得了“出生證”。

摘自《都市文化報》2007年5月1日

編輯／任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