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魚（組詩）

不要躲在小樓里沉吟

暮色降臨 白鴿子在綠草坪前打盹

遠處工地上的燈光 被影子剪亂

機器和人挽起手臂 搭著膀子趕路

有了塔的高度

卻難有鷹的眼睛

野蘑菇順著墻角摸索 它們不知道

工棚里要見陽光比根突破土壤的路遠得多

雨來了 人們光腳板做起關于啤酒

和魚的夢

女人是魚 粗糙的手碰不得

據(jù)說 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就在隔壁

墻太厚 用什么工具才能為好奇打個眼兒

城市在那些人的腳下 拔高

那些人在城市的目光里 模糊

雨把過去一筆勾銷

懷抱孩子的女人 跟在藝人身后

而炊煙的方向錯亂 像小鹿尋找森林的眼神

誰把土屋的夜變白 大篷車帶來的搖滾

震得瓜們提前熟透

這一晚在炕上持續(xù)亢奮的人 嘴里喊著

門票五塊錢，值！

一支歌邂逅另一支歌 祖母的拐杖里藏著

咿咿呀呀的碗碗腔

土地不按從前的時令播種 氣候背上沉重的

包袱

祠堂里的泥塑目瞪口呆 果的夢終結在枝頭

什么人日夜兼程 一棵樹橫在逐漸無人的

渡口

鄉(xiāng)愁和感傷掛在牛角尖 等待螞蟻前仆后繼

雨可像痛苦 來自于河流 河流之上你

以農(nóng)民的憂傷 觀望

出走還是留守 谷物膨脹的欲望委身于月亮

最后的太陽燃起火 詩歌告別了花朵

馬匹 和提燈夜行

船只靠岸的時候 灰老鼠的尾巴豎成

一面旗幟

被拔光胡須的貓 隱在洞穴里懷念

牛奶的味道

天空的破綻被風忽拉拉掀開 人們的

手再也不聽使喚

一切器官僵硬的時候 云吹起口哨

雨把過去一筆勾銷

找一片樹葉躺下

沿著花朵的邊緣出發(fā) 沒有一滴露珠

肯回頭

昨夜兇猛的貓頭鷹 白天唱起獵人的

歌

誰是誰的自身 數(shù)不盡的碎片構成

水 老房子里的八仙桌抒發(fā)著

三條腿的寂寞

而幾代人坐過的椅子 身板直著

眼睛已渾濁 看不清對面墻上的

蜘蛛網(wǎng)住幾只蟲

什么東西靠得住 什么會不朽

當鏡子失真 世界學會了變臉

婚禮的道具比從前簡單還是更復雜

也許 冗長的是看客的心情

找一片樹葉躺下 臉頰的溫暖化不開

化不開 紋絡里點橫撇捺的滄桑

烏云先來 身后是雷

閃電的白光劈不開 煤黑的深沉

事后 聽見蝸牛對飛鳥說

繼續(xù)吧 我們各自的流浪

我寂寞的眼神

我寂寞的眼神 之外

墻角被一些光芒追逐

太陽躲在一棵樹背后說 影子你別跟過來

漸漸發(fā)生的是 別離

這一次死神沒有敲門

直接從窗口 牽你的魂走

一條街道寥寥勾勒出 冷清

冷清之中 一只狗夾著尾巴顛啊

它把自己箍的那么緊

偶爾跑去見你們 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的

親人 我脫掉帶泥巴的鞋子

盡可能干凈地上去

天梯順著葡萄架 下墜

隱在果的后面 不深入秋天的人看不見

成熟

這樣清涼的夜晚

這樣清涼的夜晚

更像一面鏡子 照著我白天不曾見的容顏

隱在語言身后 是石榴

一樹火紅地描述家鄉(xiāng)的豐收

蛐蛐的叫聲 急

對面窗口的燈光 高啊

鋼筋水泥和方磚壘起來的夢想

牽牛花也難以抵達

我聽見什么聲音沿著星星的邊緣

發(fā)出 墻壁上到處是嘴唇

節(jié)日的鑼鼓 秧歌 舞

沿著褲腳上升 雨后的山洪推走一頂草帽

母親說八月棗兒熟的時候

進城 而我聞到那果香已久

久到 想不起第一次咬著舌頭喊甜

是在誰的懷抱

一些影子在前面

一些影子在后面

我不知道從哪個方向 更容易

觸摸 父輩留下的鐵鍬 鋤頭 以及高懸梁上的谷種

夢里丟了鑰匙 醒來從哪里找回方言俚語

白手巾紅腰帶的裝扮 有人說那已過時

我把自己連根拔起 沾滿泥巴的

鞋子撂在地頭

如今 城市的氣候無常 偶爾也會陰

雨綿綿

再也不能枕著麥秸垛打鼾

也許終將無法挽留

家鄉(xiāng)唯一的河流 在還沒有被命名之前

干涸 每個季節(jié)輪流撫摸它的傷口

無奈太深 最后一線希望像風箏掛在

柿子樹梢

成熟也會帶來痛苦 那些拼命搖動樹干的

人們

親手為夢想松了綁 消失的不僅僅是河流

日漸變黑的土地上

不斷崛起的不是播種不是果樹 而是

長長的圍墻

和高煙囪下一排又一排莫名其妙的廠房

原始的令人懷想的手割麥子時代

過去了 機器的轟鳴帶走了鐮刀的喜悅

什么也有可能腐爛 原因不在于雨

那些赤紅或古銅的臉 白紙煙熏黑的牙

放下鋤頭避開日頭 鉆進地下森林

為了爐火的旺盛 把最后一滴汗水傾盡

再也不能枕著麥秸垛打鼾

鼻孔連呼吸都困難 通往鄉(xiāng)村的路上

接二連三 接二連三拉煤王封鎖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