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荒本《聊齋俚曲集》失校散記

摘要：路大荒先生花費極大心血整理出版的《蒲松齡集》收錄了包括俚曲在內的蒲松齡的詩、詞、文、賦等作品，其中《聊齋俚曲集》里尚有一些失校的地方，在此提出個人看法予以討論。

關鍵詞：路大荒；聊齋俚曲；校勘；蒲松齡

中圖分類號：Ｉ２０７．37文獻標識碼：Ａ

路大荒整理的《蒲松齡集》（1962，中華書局）輯錄俚曲十三種，題為《聊齋俚曲集》，《琴瑟樂》沒有收錄。這些俚曲，內容豐富，語言活潑，是研究近代漢語特別是方言俗語極有價值的語料。路大荒先生花費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對俚曲的內容進行校注，使得俚曲這一民間說唱文學得以廣為流傳，為后來學者研究這一語言寶庫作出了巨大貢獻。但是，路先生的校注本在文字、斷句等方面還存在著一些不足，現在提出個人的看法，算是對路先生的懷念，同時請教專家時賢。本文所參考的注本是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蒲松齡集》，所列頁碼為文集中的頁碼。

一、文字訛誤

1、852頁：我如今想了一個計策，這也是望空打彩，可也來必不中用。

按：“來必”不辭，應為“未必”。系形似而訛。

2、886頁：有刀槍，有刀槍，你使的發了才遭殃，不止說瞎了錢，還著你捱來榜。

按：“來”應為“夾”之誤，“來榜”就是“夾棒”。“榜”當是“棒”的借音字。

“夾棒”在俚曲中多用，也說“夾棍”，是近代漢語中的常用詞。例如：

《翻魘殃》第4回：“賭錢賣老婆，未必不捱夾棒。”“把閻羅打了四十大板，夾了一夾棍。”《姑婦曲》第3段：“臧姑說：‘哥哥好也好不到這分天地，這意思要著咱犯了，好捱夾棍。’”《富貴神仙》第2回：“打強盜小板撩，打錢糧大板叼，無錢還把夾棍套。一群衙役如猛虎，但只是過的就吃了敲，打官司就是財神到。”第6回：“咱要還家，必定是吃橫虧，夾棍夾，板子捶。”《磨難曲》第4回：“軍門大喝道這一干奴才都是該死的!馬知縣也該砍頭的!暫且上刑收監，伺候下夾棍，到過午時夾您這奴才們！”“謊他貪使了您多少債，說他酷夾棍板子你又沒捱。”“老王說：‘這話信不的。’叫：‘拿夾棍來!’”另《型世言》第5回：“初時老白不招，一連兩夾棍，只得認了。道：‘圖奸不遂，以致殺死。’”第21回：“把個簡勝雙夾棍，簡勝是小官兒，當不過，只得招酒狂一時殺死。”《型世恒言》第7卷：“大尹發怒，喝教取夾棍伺候。尤辰雖然市井，從未熬刑，只得實說。”

3、927頁：那猛虎將人啣，遙遙經過萬重山，鞋襪全脫衣裳爛，又不曾邱個牙尖，跑了程途也夠一千。

按：“邱個牙尖”不知所云，“邱”當為“印”之誤。蓋形似而誤。“不曾印個牙尖”是說身上不曾有一個牙印子，也就說張誠沒有被老虎咬傷。此語魯中南地區仍用。

4、950頁：賭了一日一宿，禁子的三個人哄了一個人，二十兩又盡了。

按：“子”應為“不”，“禁子的”不辭，應為“禁不的”。系形似而訛。“禁不的”近代漢語多用：

《聊齋俚曲集·禳妒咒》第13回：“你我只有這兒郎，軟弱禁不的怎么降!我的天，惘帳人，真叫人惘帳!”又《富貴神仙》第2回：“起初答應的不慷慨，禁不的眾人齊念誦，少年不覺的豪心動。”《醒世姻緣傳》第55回：“那幾年好不老實的個孩子，如今，一來，這臭肉的年紀也忒大了；二來，也禁不的我們爺和他擠眉弄眼的。”

5、985頁：著魏名唆撥著告上狀，把劉悅打了二十板，地上宅子都凈了。

按：“地上”應為“第土”，“地上宅子都凈了”“地上”多余，應該是：地土和宅子都凈了。“地土”是土地的倒序詞，倒序詞是古漢語的普遍現象。像“扎掙”“蹺蹊”等。“地土”俚曲中用例極多。例如：

《墻頭記》第1回：“不因著情受他那地土，俺只說俺是他達。”“我不如還要地土，再把那爐火生紅。”《寒森曲》第1回：“四五十畝好地土，說了幾回不遂心，口雖不言心里恨。”第8回：“地土未增新產業，廳堂通是舊家門，清高更比常時甚。”《磨難曲》第23回：“怕的是秋耕了的地土，合那當道的場園。”《翻魘殃》第1回：“有牧之一個叔，叫仇尚廉，為人極無賴，看著徐氏年小，還值幾兩銀子，又有宅園地土，著人來勸他改嫁，好圖謀他的物業。”

6、1049頁：要銀錢就把人掯勒，咽到那閻王殿上，可合你辯個是非。

按：“咽”應為“咱”。“咽到閻王殿上”不知所以。“咽”系“咱”形近而訛。“咱”是魯中南地區的方言詞，俚曲中用例極多。不贅述。

7、1128頁：這雨單留著打掇俺，大罵王龍太不通。

按：“打掇”不辭，“打”應為“折”。系形似而誤。“折掇”亦為魯中南地區方言詞，意思是折磨。俚曲中尚有其他用例：《慈悲曲》第1段：“都說他家有后娘，孩子折掇的不象樣。”《禳妒咒》第13回：“你我真是老扯淡!從今后把他丟了，折掇煞休要可憐。”“我兒瘦的似麻秸，千般的折掇日日也么捱。”

近代漢語中也有其他用例。元·無名氏《南牢記》第4折：“將我妹朝打夕罵，折掇的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也作“折墮”。《醒世姻緣傳》第40回：“狄婆子問道：‘我那輩子是怎么死來？’姑子說：‘是折墮的，小產了死的。’”第52回：“你看他看去，把個孩子怎么樣處制著哩。有這們混帳孩子！死心塌地的受他折墮哩！”

8、1300頁：衙役欺心，衙役欺心，該把乜狗腿打斷筋！拴起來著棍，操多答少不要論。

按：“答”應為“打”，“操多答少不要論”就是打多打少不要論，也就是隨便打。下文說：（衙役們）扯腿飛顛，扯腿飛顛，趕上拿住一起拴。照著腚合腿，打了個稀糊爛！“打了個稀糊爛”正照應前文的“答”。而1416頁改編后的內容正好印證了這一點：“這衙蠹太欺心，拿住他打斷筋！打多打少不要論。”兩處異文互為參照。

9、1436頁：賊奴才忒也差，挑雜差拆人家，怎么把老婆霸？

按：“挑雜差”，不辭，應為“挑雜著”，意為挑撥著。系形似而誤。“著”作為一個助詞，經常用在動詞之后，近代漢語中使用非常普遍。不贅述。

二、斷句失誤

（一）不明詞義而誤

1、851頁：進來看見說咱爹不好么？張大說才不著我合您嫂嫂，如今已經完了事了。

1561頁：江老爺差官往來常走，得罪著他，著叫俺有死無活。

按：一例“著”后當斷開，二例“著”當屬上。“著”是一個近代漢語常用詞，作虛詞時多用在句尾；作實詞多用在名詞、代詞之前，作全句的謂語。上舉二例均為虛詞，當在句尾。“著”作實詞時有“使、讓”之意。“才不著我合您嫂嫂”中，“著”是虛詞，如果不斷的話，“著”就用作了實義動詞，句意就成了“才不讓我和您嫂嫂”，如此便與整句意思不相符合。作實詞用法的俚曲中還有其他用例：

《蓬萊宴》第3回：“相公說：‘你嫁了這個窮秀才，著你受這樣罪。’” 《墻頭記》第1回：“你拾上些，著小瓦瓳給他送去罷。”這一用法魯中南地區仍有用例：“他忘了帶衣服，著俺大娘給送去。”

第二例“著叫俺有死無活”中，根據“著”的語法特點及其意義，“著”應該是實意動詞，有“使、讓”之義，但是“著”后的“叫”才是“使、讓”的意思。“著”應屬上，全句斷為：江老爺差官往來常走，得罪著他著，叫俺有死無活。

2、875頁：這才是現世現報天，治己治人處。

按：“天”當屬下，應斷為：這才是現世現報，天治己治人處。“現世現報”為一常見俗語，口語及作品中常用。例如：

《聊齋俚曲集·姑婦曲》第3段：“與夫人現世現報，晚年來受盡的風霜。”《紅樓夢》第35回：“玉釧兒見他這般，忍不住起身說道：‘躺下罷！那世里造了來的業，這會子現世現報。教我那一個眼睛看的上！’”第74回：“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里。”也說成“現世報”。例如：《型世言》：“張志道：‘是。咱前年在白馬山，遇著個現世報。’”《木皮詞》：“到后來自家出了個現世報，那老紂的結果比老桀還憨。”《太平廣記·李生》：“李生悲泣久之，乃曰：‘常聞釋氏有現世之報，吾知之矣。……’”

3、906頁：趙大姑說“我這里合您家里一樣們哩，我就沒有那碗飯給他吃么？”933頁：大姐說：“俺爹你放心。就難些也罷們哩，還待另嫁哩么？”

939頁：魏名說：“我借上們哩。你還不起我吊錢么？”

947頁：你再來做的多著些，分開們哩，是為你來么？

按：“們哩”均屬下，“們哩”是一個表示反問的詞，用在反問句里，相當于“難道”，注者不明詞義而誤斷屬上。也作“每哩”。例如：

《墻頭記》第1回：“兩個都說：‘每哩俺該不吃飯么？分外還弄點好的你吃。’” “我要地，只怕不肯，也是有的。每哩不要罷，性命要緊，斗斗膽就要一要。”第2回：“因著相好，不曾開口，怎么連面不見?每哩見了我待啃你一口不成么?”

“每”與“們”通用的現象近代漢語中常見。《老乞大》：“這伙伴你切的草忒粗，頭口們怎生吃的？”“這般時，馬們分外吃得飽。”《樸通事》：“馬們怎么來的遲？”錢素庵《哨遍·三煞》：“椅卓每都生生的走，金銀錢米都消為塵垢。”

4、1586頁：常言道天不與使空人情，管我打發你個喜歡。

按：“情”屬下。“情管”乃一方言俗語，義為“保管、保準、保證”。俚曲中有十余處用例：

《墻頭記》第2回：“情管我著他兩個爭著事奉你。”《寒森曲》第2回：“劉賓說：‘情管今日打不著了么！’”也作“請管”或倒序為“管情”。《磨難曲》第6回：“列位，外邊歇歇，家里拾掇拾掇，好跟您去，請管逃不了就是了。”第7回：“誰叫我不小心來？請管還給相公買一個好驢。”第10回：“老王哈哈大笑道請管就做了個真了。”

近代漢語也多有用例。《醒世姻緣傳》第2回：“我叫人做些酸辣湯，你吃他兩碗，熱炕上發身汗出，情管就好了。”第18回：“情管待不的兩日就是個知州。”

《野叟曝言》第88回：“這人若得常在此地，便有個靠傍，情管明日就來拜看恩爺，要求恩爺作主哩。”魯南蘇北地區“情管”一詞口語仍用：“把東西放我這里，你就情管放心吧！”“在我這里吃飯，情管服務周到，茶水盡喝。”

5、1642頁：他既有誠敬之心，咱就饒他，拿刀來切開我嘗嘗。

按：“他”后不當斷，“饒”此處為“讓”之義，并無“饒恕”之意。斷開之后破壞了句子的完整性。我們來看一下這句話的語境：“話說大姐合王龍定計要贏萬歲，遂丟了個眼色，那丫頭將氣球拿過來。萬歲說：‘我裝憨給他瞧瞧。’說；‘乜個東西，丫頭你拿了去罷，我才吃了飯。’丫頭抿著嘴笑，放在桌上。萬歲說：‘二姐，他既有誠敬之心，咱就饒他，拿刀來切開我嘗嘗。’萬歲爺會裝憨，叫王龍你聽言：南北二京我曾串，諸般光景見多少，這個棋榴甚稀罕。什么東西下的蛋?叫丫頭拿刀切開，我嘗嘗是酸是甜。那王龍鼓掌大笑道：‘莊家不識木梨，好一個香瓜!’萬歲自思：‘作死的王龍，真果拿著我當個憨瓜。’”從這里可以看出“饒”與“饒恕”無涉。下文說“叫丫頭拿刀切開”，前后照應，說明“饒”的“叫、讓”之義。

（二）因理解不當而致誤

1、846頁：咱家雖沒好的吃，或是熱面或冷酒淘，爹爹待吃就開口。要早合晚沒什么孝順，但只是不敢辭勞。

按：“要”應屬上，“要早合晚沒什么孝順”與“但只是不敢辭勞”在語義上無法形成前后句。按照句義應斷為：爹爹待吃就開口要，早合晚沒什么孝順，但只是不敢辭勞。

2、874頁：臧姑也不管，哭叫搥下來了钁钁頭，待自家拿去換燒餅。

按：“哭叫”應屬上，“哭叫搥下來”語義不通。應斷為：臧姑也不管（婆婆）哭叫，搥下來了钁钁頭，待自家拿去換燒餅。

3、958頁：知府待不準他的狀，見大姐說的有理，便說：“你且出去，聽候本府就去拿人。”

按：“聽候本府就去拿人”語義不通，“聽候”應屬上。當斷為“你且出去聽候，本府就去拿人”。

4、1165頁：我給樊子正做女婿，或者他也肯可。只是這話怎么好說出來？

按：“肯可”不辭，“可”當屬下，表示轉折。當斷為：我給樊子正做女婿，或者他也肯。可只是這話怎么好說出來？

5、1524頁：事已不成，俺二人就此告別了，回去家中，聽候便了。

按：本句有兩處誤斷：“回去家中”難以成句，“回去”當屬上，“家中”應屬下，合理的斷句應是：事已不成，俺二人就此告別了回去，家中聽候便了。

（責任編輯 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