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看不見。不見。此時城市,蕩,清冷。這是你送給我的寂寞。
段錦然告訴我,男人都喜歡妖精一樣的女人。
你以為男人真的會喜歡你的思想嗎?段錦然抽著細長的綠摩爾,傻瓜,像你這種女人他們是不會喜歡的。
段錦然說我是上個世紀的女子,只懂得中規中矩,這樣子絕對是不行的。女人就要學會曼妙,像她,婉轉的吳儂軟語加上一張嫵媚的臉,好多男人都被她迷得五迷三道。
可她說,她對每一個男人都沒有真心。
怎么能隨便給人真心呢?我媽就是例子,跟著我爸爸私奔,懷了孕,然后又被人一腳踢開。她冷漠地說,好像是別人的故事,我覺得段錦然的心計也許和她的家庭背景有關。
她父母早年離異,她跟外婆長大,父母都不肯要她。她的母親最后嫁到香港去,父親的緋聞總是層出不窮。
那時我們已經畢業了,同在上海。因為英語過了專業八級,我在一家英國公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而段錦然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錢太少她不愿意去做,太累了她更不愿意,但她總是有錢,我不曉得她哪里來的錢。
我們一起租了一個兩室一廳。
四年大學,我沒有戀愛過,一條牛仔褲穿來穿去,頭發永遠是短的,我已經報了北大的研究生。
但在英國公司我遇到蘇安,他第一次在電梯里看到我就說,加茵,我在哪里見過你?
他是我們的副總,常常在英國和上海之間飛來飛去,我笑了笑,有點羞澀,他卻一直盯著我看,下了電梯,我的心還在跳。
一周之后,我成了他的秘書。
之后,與他一起到英國出差,我們去英倫三島,看劍橋與皇家公園,他說自己當時曾在這里學習。
他有清秀而俊朗的外貌。自始至終,我不敢相信他是喜歡我的,直到在倫敦霧中他拉起我的手,然后輕輕吻,加茵,我能吻你嗎?
我徹底崩潰,手與腳清涼似湖水。我顫抖著接受了吻,他說,來,小孩子,你的吻不對,來,把舌頭給我。
是冰與火的纏綿,我不知道愛情是這樣甜美。
他帶我去買衣服,全是妖嬈性感的,我本喜歡素靜淡雅,但因為蘇安喜歡,我便喜歡,這哪有什么道理?
我們愛得纏綿悱惻,分開半分鐘也不行,他捧著我的臉說,加茵,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我會全心全意對你,真的,如果騙你,我會不得好死。
我不愿意聽這樣的話,如果死,我寧肯替他,因為我愛,愛得沒了自己。
回國后,我穿艷麗的衣服回家。驚得正在做飯的段錦然鏟子掉到鍋里,她說,你怎么突然變得這樣?然后她走過來,笑嘻嘻地問:那個男人是誰?
她總是這樣冰雪聰明,我斷斷續續地說了蘇安,蘇安的好,蘇安的執著,以及蘇安的家世與公司。我看出,段錦然有微微嫉妒,我亦不知怎么會有如此好的運氣,其實我二十二歲,一切如花歲月剛剛開始,遇到什么樣的人,真的不是我所能確定。
有空請他來吃飯,我做水晶蒸餃給他吃,他是哪里人?
那時我只曉得是段錦然的熱情,并不知她的心。
跟蘇安提過幾次,他只說沒有時間,后來再三堅持,他說,再帶一個人去吧,兩男兩女,可以玩得很好,不至于讓你朋友尷尬。
他總是這樣妥帖,我說好。心里蕩漾起幸福,卻仍然是羞澀的,我沒有討過吻,每次是蘇安纏著我,他叫我,我的小白鴿子。
那個春夜,我第一次見到肖維良,一個會說笑話的男人,蘇安的大學同學,在上海自己跑碼頭,蘇安說他是黑社會,什么都做。
這惹得段錦然很有興趣,她興奮地說,是嗎是嗎,周末怎么還不來啊。
周末終于來了。
那天,段錦然穿得真像個妖精。黑色的蕾絲,大花的長裙,赤著腳,而我穿的是一件米色的休閑褲,這讓蘇安非常不滿意,他說不喜歡穿褲子的女人。
但肖維良后來說,加茵,你穿褲子非常淑女,我初見你,便有驚艷的感覺,段錦然的美是浮光掠影,而你的美是驚天動地。
那天晚上,所有的格局發生了變化。
段錦然勾引了蘇安,而肖維良愛上了我。
只有我,依然傻瓜一樣愛著蘇安。我始終認為,他是我惟一的男人,我喜歡從一而終,喜歡對一份愛情執著,無論他貧窮還是富有。
我們漸漸地喝多了。是段錦然親自炒的菜,每個小菜都很精美,蘇安贊不絕口,他說,真想不到.如此美麗的女子還會炒菜。他們之間眉來眼去,雖然我喝多了,我看得出。我把筷子故意碰到地下,低下頭時,我看到段錦然把她細長白嫩的腿搭在了蘇安的腳上。
我去衛生間,是肖維良跟著我,他說,亦蓮,別生氣。
我說我不叫亦蓮,我叫加茵,請問亦蓮是誰?于是從肖維良嘴里,我知道亦蓮是蘇安的初戀女友,幾年前去了美國,蘇安念念不忘,看到我,似看到亦蓮,我與亦蓮,形似到不分。
于我,這是一種悲哀,我只是別人的亦蓮,是他想念的替身而已。
剛剛開始的愛情,已經看得到結局,何況今天晚上他們的表現,我知道,這個叫蘇安的男子,已經不再是我的。
那天晚上之后,蘇安冷淡很多,說我們是戀人,我當他秘書是不合適的,又說,你不如去公司總部,那里更適合你。
公司離總部十站地,是男一個單位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悶悶的眼神盯著他,只要他一句,你還愛我嗎?如果愛,我甚至可以辭職,換一家公司不是難事,如果不愛,所有的所有全是托詞。
他低下頭,說,他不再愛。
你愛段錦然嗎?我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堅強,雖然問出來,如一把刀在凌遲我,因為段錦然已經在準備搬家,她說,一個男人給她安排好了新的住處,我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愛。他答,我喜歡妖嬈曼妙的女子,你不是。
我平靜地離開公司。只有一個紙箱子,那里面是愛著時蘇安買給我的東西,下樓時,我把它放到了垃圾箱。
電話響了,是肖維良。他問,哭了嗎?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坐上出租車,我的眼淚流得急,他一直說一個個兒葷段子,要逗我開心,他不讓我放電話,說一會就會趕過來,他說,不是要趁虛而入,而是舍不得我哭泣。
站在他面前時,我哭了個痛快,我說,你告訴我,什么是愛情?
他替我擦眼淚,哭吧哭吧傻孩子、
我無法忘記蘇安,他說過太多山盟海誓,他說,這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生生世世。
為什么,所有的甜言蜜語轉眼之間這樣薄涼?我真的無法承受。
一年后,肖維良把銀行的錢支出來,走,我帶你去國外轉一圈吧,你總這樣,我看著心疼。
最恨的人當然是段錦然,再遇到,我看也不看她,而她遠遠看著我,只三個字,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我要我的愛情。但我的初戀,我最愛的男人,他不再愛我,他帶著那個妖精一樣的女人走了,他們要去英國定居了。
我對肖維良說,我哪里也不去,如果去,就只能是英國,我要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我要他們親口對我說抱歉。
肖維良攔著我說,不能去,你會受刺激,他們現在過著很好的生活。
不,我說,要去,我要去看那對狗男女。恨,從來沒有消失過,彼時,離那個春夜已經一年過去,蘇安熱戀時的甜言蜜語還在耳邊,可我卻成了舊人。
肖維良訂了飛英國的機票,他告訴我說,到時候,不要哭。
不會哭,我冷笑,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恩愛。
我知道肖維良對我的好,由了我,他變得越來越簡單,甚至不再抽煙喝酒,亦不再和那幫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盤下一個小店賣音像制品,他說,從英國回來后,我們好好過日子如何?
我應了他,我想,愛情的最好,應該歸于寧靜吧,寧靜應該是心死,我至今后悔的是,不應該讓蘇安和段錦然見面,我明明知道,段錦然是個妖精。
英國到了,我換上明媚妖艷的衣服,在這一點上,我已經不輸給段錦然了,一年之后,我學會了描眉畫眼,學會了曲意逢迎,也學會了怎么樣讓自己妖嬈,是我從心底里恨她,所以,慢慢學會了這一切。
來接我的只有段錦然,一見她我呆住,從前那么明艷的人,已經變得素衣市裙,她剪短了頭發。似從前的我,而我似從前的她。
一定有什么故事發生了。
段錦然開車帶我進一座墓地。
細雨霏霏中,我見一座白底墓碑上寫著蘇安的名字,只覺得眼前一片凌亂,似是故人歸來,這世界怎么會這樣?
心底的恨,利那間化成心酸,我喜歡的人,已然長眠于地下。
段錦然說,一年前,已經查出有絕癥,他不忍心傷害你,于是我和肖維良全是道具,一個負責與他恩愛,一個負責與你纏綿 他怕你不能承擔他的離去,他應了我的條件是帶我來英國,沒想到我一天天愛上他,這素衣,也是為他而穿,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終究還是你。
只覺得如洪水崩潰,我被淹沒得不能呼吸。
不許哭,肖維良說,我們說好了不哭的。
當所有的節目演完,當大幕落下之后,卻是這樣不堪的結局,是我執意要來后臺看的,我應該只看到前臺的戲。
細雨中,我的頭發已然淋濕,我跪在地上,把那一朵朵小小的白花放在墓碑前,他一定知道我有多愛他,因為他知道我有多恨他。
回來的飛機上,我一直沉默,肖維良悄悄拉我的手,他說,如果覺得勉強,可以考慮還你自由身。
看著身邊這個變得那么溫良的男子,我說,親愛的,向我求婚好嗎?我需要一個平常的小幸福,因為幸福是那樣容易跑掉,如果不緊緊抓住的話。
一個月之后,我嫁給肖維良做了新婦,從此不再穿那些妖艷的衣服,我知道,白色的麻的衣服才是我的本色,我更喜歡那些自然的東西,就像我喜歡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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