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讓星期七酒店里的那對男女如此瘋狂。但是有什么關系呢?生活雖然轉了一個彎,但總還是會回到正常的軌跡。
七年對誰都是一道檻
珈彤站在臨街的窗邊,夜色流離,長街上次第閃爍的車燈逶迤著,長長遠遠的似沒有邊際,像一生歲月看不到盡頭,予人淡然安定。
這是珈彤新買的公寓,五十來平方的小戶型,一廳一室,一個人住顯得有點大,兩個人住又有點窄,這就像生活,永遠不能兩全。在珈彤公寓的對面,隔著馬路,是一問名叫“星期七”的情人酒店,酒店外墻是瘋狂跳躍的顏色拼出來的大色板,孔雀藍、檸檬黃、玫瑰紅、翡翠綠、煙黛青,珈彤和達西第一次來看房子時,珈彤就被馬路對面的這一整面墻吸引住了,達西笑她有職業病,珈彤的職業是攝影師,色彩和構圖是她的條件反射和直覺。
珈彤覺得那墻很美,絢爛得有些瘋狂,像一生都達不到的高潮,每次和達西親熱時,珈彤都不愿意拉下窗簾,達西是一個個性溫文的男人,平常生活中略帶保守氣質,反映到床笫之上,便有些按部就班,開始時他不習慣這樣,渾身不自在地常常要過去放下簾子,珈彤有次阻止他時口不擇言,說,那面墻會容易讓我瘋起來,達西聽聞,臉色便微微沉下去,從此再不去拉那窗簾。
珈彤和達西在一起已經七年了,按理說,七年對男人是一道檻,連珈彤自己有時候都覺得,七年時間讓相愛的感覺滲進了骨頭里讓彼此缺一不可,但兩個人廝守著生活了七年之后,亦跟戴著氧氣瓶在深海里游弋差不多,久了之后就會視線模糊,動作緩慢,呼吸困難。珈彤每天和達西睡在一張床上,睜開眼睛就看見彼此,那種感覺像在照鏡子,而且照鏡子之前都還來不及洗臉刷牙穿衣服,久了必定生厭。珈彤這么想著,就用自己的積蓄買下了這套小公寓,然后從家里搬了出來,她想透透氣,讓兩個人彼此多點空間,多點新鮮感,達西對這個想法沒有表示反對,大家仿佛在彼此的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這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珈彤坐在窗臺上數街上的汽車,想起達西時,幸福感突然洶涌而至。珈彤想,這世界上所有相愛的男女應該都像她和達西這樣吧,如果這時候達西真的出軌,她一定不會抱怨,因為她與他相愛,因為生活的確乏味,她已經感同身受。但達西完全沒有出軌的跡象,他還是像七年前那樣依戀她,包括她的身體,仿佛每一次,都能從她的身體里挖掘出嶄新的意義,只是他愛她的模式,總是從洗澡開始到洗澡結束,從來不曾改變。
如此瘋狂,如此不顧一切
珈彤去廚房里泡了杯熱奶茶給自己,復又走到窗邊,她看見星期七酒店九樓翡翠綠色的那扇窗格里亮起了燈,珈彤的眼睛瞳孔突然放大,她放下手上的茶杯,習慣性地拎起自己的相機,鏡頭里一對赤裸的男女,正在臨街的酒店窗臺上做愛,那房間里燈火通明,她能看見那個女人騎坐在那個男人的大腿上,她看見了那個女人臉上的濃艷妝色,甚至看見那個女人不羈的大波浪發卷,在與男人的動作合奏中,狂野地起伏翻飛,珈彤的身體隨之溫熱繃緊,她覺得自己濕潤了起來,像一朵汁液飽滿的盛開在夜色里的牡丹。
那些照片漂在藥水里,慢慢顯山露水,珈彤將照片自藥水中夾起,不由得怔住,照片照到了那個男人的后背及那個女人胸部以上的半個裸體,她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在做愛中的真實表情,那么美,那么狂放,生動細膩地將人世愛欲全寫在一張妝容濃艷的臉上,而星期七酒店的霓虹廣告燈牌,正在她的頭頂上綻放華彩,珈彤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能抓拍到這么出彩的照片。
那天晚上,珈彤迫不及待地將那組抓拍的照片展示給達西看,她完全沒有看到達西臉上的黯淡。那天晚上珈彤異常熱情,她在達西身上波濤起伏,達西在她的亢奮之下,反倒顯得有些束手束腳,最后,珈彤在自己已經很久不曾到達過的高潮里偃旗息鼓。
珈彤約了欣白一起出來吃飯,珈彤身邊有達西,欣自身邊亦有周嘉木。同樣的愛情長跑了七年,都是世人眼中人人稱羨的優質情侶檔,吃飯的時候,珈彤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又說起了那天晚上抓拍的照片,說那組照片的構圖是如何的美,色彩是如何的濃艷潑辣,鏡頭人物的表情是如何的活色生香。欣白嘖著嘴,笑著說,珈彤,你家對面就是一間這樣的情人酒店,你每天閱盡春色,艷福不淺啊,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可以和達西過周末情人的生活,時不時地重溫約會游戲。
周嘉木頗有深意地看了珈彤一眼,珈彤正沉浸在自己那略帶夸張的敘事語境中不能自拔,并沒有看見周嘉木的眼色,她興奮地繼續說,我準備將這組片子寄出去參加今年的攝影比賽,照片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就叫“偷歡”。
其實,珈彤事前一直在為這組圖片想名字,為此她頗費了一些腦力,卻一直無果,關于“偷歡”這個名字,其實是在語出前的那一剁那想出來的,是欣白的“情人酒店”提醒了她,偷歡,她突然覺得這名字再貼切不過,若非偷歡中的男女,怎會在臨街的窗邊,如此瘋狂,如此不顧一切。
生活轉了一個彎
珈彤收到短信,急急忙忙在鏡前扮妝了一下,便篤篤篤地關門出去,周嘉木在馬路對面星期七酒店的709號房里等她,這是她搬進新屋之后,嘉木第一次約她。她匆匆越過馬路,徑直坐電梯到達709號房,周嘉木給她開門時,房間里正煙薰霧繚,全是尼古丁的味道,珈彤過去把窗簾打開,好讓空氣透進來驅散那些煙霧,但周嘉木制止了她。
珈彤笑說,你怕什么?怕有人拿相機拍你?
周嘉木無語。
珈彤見他衣衫整齊不同往日,于是問他,你約我出來可是有事?
周嘉木在她身邊坐下,欲言又止,珈彤仰起臉問他,是不是欣白發現了什么?
周嘉木搖頭說,欣白倒沒什么,她是一個單純的女人,不會想太多事情,倒是達西,我覺得他最近好像頗有心事。
珈彤的心臟漏跳了半拍,但馬上又恢復了過來,她想,達西沒有理由懷疑她,實際上,她比誰都更清楚,她是愛他的,很愛很愛,在精神上,她永遠忠實于達西,而她和周嘉木在一起,只是亢長而重復的生活中朋友之間的彼此調劑和彼此慰安罷了。
周嘉木突然轉了話題,問她說,你真的要拿那組照片參加比賽嗎?
珈彤說,當然。
你想過沒有,如果有一天照片上的那個女人找上門來告你侵犯她的肖像權,這將會是一場難纏的官司。
珈彤怔了一下,她不像周嘉木,沒有專業的律師頭腦,所以這個問題,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
周嘉木沉吟道,珈彤,我勸你最好放棄。
珈彤不打算放棄將照片送去參評,她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小小的尋人啟事,尋找拍照當天入住星期七酒店903號房的房客,達西對她的做法不表同意也不表反對,啟事刊出后一個星期,珈彤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慢慢的,她也就不抱希望,雖然她很想知道,是什么令這一對情人如此瘋狂。
周嘉木連續一個月沒有給過她短信,珈彤自是冰雪聰明,明白周嘉木那天約她去酒店,其實是為了與她了斷情人酒店里的那一層關系。其實就算他不提,珈彤自己也會提出來的,自從照片事件之后,達西改變了許多,他不再去管窗戶是不是開著,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有汗味,更加不管他們是不是在床上。珈彤來不及思考達西的改變,她覺得這樣的達西,是真正完美的達西。年尾的時候,欣白也開始轟轟烈烈地帶人去看她相中的小戶型,珈彤和達西一起去看,發現那間樓盤的附近,亦有一間星期七的連鎖分店,珈彤一個人站在窗邊,望著那堵顏色瘋狂的外墻,然后就笑了起來。
生活像突然轉了一個彎,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女人百無禁忌的時候最瘋狂
珈彤的攝影作品《偷歡》果然得了獎,作品刊登在某專業攝影雜志里,然后又被多家時尚雜志轉刊。有一天,一個名叫馬莎的女人拿著刊有那張照片的雜志來找珈彤,珈彤看著面前這個不化妝毫無特色化了妝卻滿臉風塵味的女人,問她有什么事。
那個女人指著照片對她說,我做了你這張照片的模特,你得付我錢。
珈彤把照片和她的臉放在一起,突然有點失望,因為這兩張臉,雖然看上去像去太遠,但實際上就是同一個人。還好,這個名叫馬莎的人并不貪心,她開出來的價錢遠低于珈彤的預算。珈彤讓她在事先準備好的協議書上簽名,然后把錢交給她。
在馬莎離開前,她突然拿著照片問她,你還記得這個男人嗎?
馬莎滿不在乎地說,都已經過了半年了,誰還記得那么多?
珈彤說,你再想想。
馬莎就真的想了起來,她回憶的樣子又讓她的臉有了光彩,她笑了起來,說,叫什么名字真記不起來了,來找我們的客人很少用真名,所以我們從來不記名字,但我記得他問過我一個很特別的問題,他問我說,女人在什么情況下最容易瘋狂?
珈彤亦趨步問她,你認為女人在什么情況下最容易瘋狂?
馬莎狡黠地笑了起來,她拿起那張照片,比給珈彤看,她說,你不覺得嗎,女人百無禁忌的時候最瘋狂。
尾聲:珈彤和達西在沙發上看書,冬日下午安閑悠然,珈彤突然摘掉達西嘴里的煙蒂,掀滅在桌上的煙灰盅里。她逼向達西,半認真半開玩笑說,不如我們也在窗臺上來一次?
達西的臉突然就白了起來,他張惶地說,你怎么突然有了這種嗜好?
珈彤壞笑著,將達西逼向窗邊,伸手去解他的皮帶,達西抓住珈彤的手,意欲反抗,卻在珈彤的親吻里慢慢亂了陣腳。
編輯/媚茵兒 E-mail:meir2650@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