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弗雷迪

弗雷迪不見了

弗雷迪是他的網名，事實上，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但這并不妨礙我們的相處，我喜歡叫他弗雷迪，感覺舌頭在齒間淺淺地流連一圈，有種接吻般的曖昧。

他曾經在網上說，他是能穿破別人夢境的惡魔，我在電腦前吃吃地笑，每個男人都在網上把自己說得威猛無比，無所不能。

“怎么，你不相信?”

他似乎能感覺到我的嘲笑。

然后，他開始給我講弗雷迪的故事，并且邀請我同他前去看電影《猛鬼街》。

這件事情到最后變得有點好笑，本來我是去觀看別人的虛擬人生，不過一不小心就改變了自己的真實人生。

在南茜快要抓到弗雷迪的那一刻，我們無法控制地接吻了，那一夜，他以另一種方式成功地進入了我的夢，從此，我叫他弗雷迪。

很難置信，弗雷迪居然成了與我最合拍的人，我曾經無數次地尋找一個與我心靈與身體都協調的男人，卻總是失望而歸，他們不是理解能力低下就是把食色誤解為活塞運動，而弗雷迪不一樣，他會忽然與我同時說出一樣的話，有時候我們會同時給對方買禮物，在同一個時間互相撥電話。這讓我們很難說清楚誰更了解誰。而不管是夜色下的花園，清晨的廚房，還是在午后的陽臺上，都成了我們表達愛的最好場所，我們興致勃勃，盡管付出了體力與汗水，但獲得的歡愉讓我們樂此不疲。

三個月舌的一天夜里，我下樓買了夜宵，只是短短的十幾分鐘，回來發現弗雷迪忽然不見了，他失蹤得并不徹底，剛換下來的衣服還扔在床上，遠遠地看去，好像他還在酣睡。撥出他那熟悉的號碼，只聽見一串冰冷機械的聲音：“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我疑惑叢生，這幾個月以來，我已經把弗雷迪當做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隨著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坐立難安。

從那個晚上開始，我再沒有見過弗雷迪，他離奇地失蹤了。

沒有弗雷迪的夜晚忽然變得漫長難熬，仿佛處處鬼影幢幢，叫人無法安心入睡，床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大，情欲的味道忽隱忽現。

我百思不得其解，弗雷迪不可能主動離開我，他知道這世界上只有我和他是最合襯的，況且他最喜歡的襯衣也還在衣柜里靜靜掛置那，在那短短十幾分鐘內，到底是出了什么狀況，以至他不告而別?我越想越擔憂。我相信他必定在某處受著煎熬，并瘋狂地想念著我，我想我必須開始尋找他，才能把答案搞清楚。

我三天三夜守在網上，弗雷迪的頭像一直是灰色的：

“弗雷迪，你在哪里?”

頭像靜默。

“弗雷迪，你在哪里?”我徒勞地再發一次。

很顯然，這樣做的意義不大。

我努力拼湊那天晚上的細節，那時候他正在上網，而我，無聊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的片刻冷落讓我有點焦躁。“嗯……”我像只小貓一樣貼在他背上，他摩挲我環繞在他腰上的手，不過眼睛還停留在屏幕上。

一個頭像閃動起來，名字叫夜色百合，一個女人的網名只要和夜扯上關系，就難免令人遐想。

弗雷迪是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的，他忽然把我攬進懷抱親吻，這突然的熱情令我措手不及，只能回應。他的欲望驟然膨脹，在我身體各處鋪展，電腦桌成了我用以支撐手臂的工具，在一浪一浪的快樂中，那個電腦上叫夜色百合的頭像仿佛是偷窺的看客，我看著它不斷地閃動，漸漸模糊，直到我閉上眼睛。

良久，弗雷迪坐回電腦前，他對我說，我餓了，我想吃紅豆餅。

然后，紅豆餅回來了，弗雷迪不見了。

這就是我所能回憶起的全部，我在反復回憶了幾遍以后，我猜測問題是出在那個叫夜色百合的女人身上了。

夜色百合的頭像有著一頭鮮艷的紅色卷曲長發，顯得嫵媚多情，她的個性簽名前兩個字為隨心，而后面的字，我沒看到。

我把夜色百合的名字輸入查找欄，逐個篩選，事情漸漸有了眉目，三十個符合頭像簽名的夜色百合被我逐一加成好友。

“我找弗雷迪。”

有三位夜色百合對這句話有了反應。

夜色百合一號

首先表示認識弗雷迪的是一位啤酒小姐。她的簽名是隨心所欲，快樂之道。我們約在街角的彼岸咖啡屋。

下午2點，她如約而至。果然是一頭紅色的大波浪，細眼櫻唇，豐乳肥臀，相當搶眼。她連珠炮一樣地點了七八種點心，這才長舒一口氣，坐定。

“不好意思，才起床。”她職業化地對我微笑。

陽光傾瀉進來，使她濃濃的黑色眼影也無法掩蓋浮腫的眼皮，讓人聯想起縱欲過度的后果。不知道昨晚，與她纏綿的那個人，可是弗雷迪?

“你找弗雷迪做什么?”

“他是我男朋友。”我顯然有點答非所問。

“哦?”她嘴角浮現一抹笑容，意義不明。

我心虛地低頭，回避她探詢的目光。

林林總總的點心陸續擺上了桌子。她開始說她和弗雷迪的故事。

“弗雷迪是我在酒吧認識的，那次他同事過生日，一口氣要了我10打啤酒，我在包廂里進進出出，他的眼睛也跟著我游走，然后，他等我下班，送我回家，告訴我他叫弗雷迪，他說自己是個可以進入別人夢境的惡魔。”講到這里，她捂住嘴巴吃吃地笑。

“弗雷迪說他的女朋友無聊透了，竟然會忽然和他說一樣的話，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在和自己說話。你說，人總是和自己說話，是多么寂寞啊。”她邊問我，邊露出同情的表情。

我強壓抑住心里的火氣，被女人示威的感覺讓我想立刻離開，但是她忽然又說了一句話，我立刻呆住了。

她說：“弗雷迪可能已經死了。”

我瞪大眼睛，她輕松的語氣好像在聊家常，但是眼睛里卻看不出一點戲謔。我一時難辨真假。“因為他和我睡覺了。”她毫不羞澀地說，但是我還是不明白這何以會造成弗雷迪的死亡。

她面有得色，絮絮叨叨。故事在慢慢地變得完整起來。

那時候弗雷迪剛到夜色百合家，夜有點微微寒冷，一進門，他們就好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了一起，弗雷迪一邊喘著氣一邊還不忘記對她耳語：“寶貝，我愛你，我離開她了，今后都和你在一起。”百合仰頭微笑，弗雷迪吻向她的脖頸，那里是唯一一塊裸露在外而沒有脂粉的皮膚，原始的膚色帶著原始的誘惑，然后，他們開始熱烈地淪陷。

平靜過后，百合告訴弗雷迪，和她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有男朋友。弗雷迪表達了適度的失望和恰到好處的傷心后，決定回到女朋友的身邊。百合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他那傷心，既不對她造成困擾，又良好地讓她感受到他的感情。他們約定有空再聚。

這個時候，百合的男朋友破門而入，這讓兩個人始料未及。百合沒有告訴過弗雷迪，她的男朋友是黑社會的。但是弗雷迪顯然看出來了，這個晚上也戴墨鏡、身上都是文身的大漢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被幾個人帶走了。

百合對我聳聳肩膀：“我無能為力，也不能追問他的下場，不過多半是九死一生”

我張著驚訝的嘴巴，對弗雷迪的擔憂讓我失控，我尖叫著說：“讓我給你男朋友打電話!”

百合忽然掏出一個電話放在桌子上：“這個你拿去吧!”她的臉上又浮現出神秘的笑容。

“那是什么?”我端詳著這個陌生的電話。

“會跳舞的手機。”

“為什么給我這個?”

“他多半死了，這是他留下的，他在床上最喜歡用的，你拿回去吧。”百合舔舔嘴唇，手機在桌子上振動起來，使得她的表情曖昧銷魂。

不過，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因為電話屏幕上，那個男人的照片不是弗雷迪。我想我找錯人了。

夜色百合二號

和第二個夜色百合的見面地點約在了仁和春天百貨公司門口。她的簽名是隨心而至，隨風而逝。這簽名有點像王家衛的電影，讓你感覺有點味道，卻不明其意。

依然是下午2點，公司門口穿梭著一些身份不明、面目模糊的女人，都打扮得極其小資，我把目光落在一個又一個妖艷的疑似夜色百合的女子身上，又看著她們與我擦肩而過。

“我來晚了。”

一個女人彬彬有禮地對我微笑，干凈的五官，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像個教養良好的大學教師。為什么這樣的女人會叫夜色百合，我狐疑地上下打量。

“你看，去哪里坐坐吧?”在氣質淡雅的女人面前，我有點語無倫次。

“別客氣了，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去我家坐坐。”她竟然對我毫無防范，她的笑容像半溶的糖。

我點頭，不知道弗雷迪可在她的家里停留?

房間不大，但極其整潔，處處都顯示著主人謙和含蓄的氣質。

我端坐，而她卻把身體陷在另一張沙發里，我在哪本書上讀到過，我們的姿勢代表我對她有所戒備，而她卻無所顧忌。

“你找弗雷迪做什么?”她問同樣的問題。

“他是我男朋友。”這仿佛成了我的標準答案。

“哦?”她笑得叵測。

“弗雷迪的確來過我這里，他說他的女朋友很無趣，他每次想給她一份驚喜的禮物，誰知道她會同時回贈他一份禮物，這讓他很沮喪。你說，總是被自作聰明的女朋友猜中心思，對男人來說，是多么失望的事情。”她淡淡的笑容愈加顯得我像個傻瓜。

“你有沒有想過，弗雷迪已經死了?”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問。

我忽然覺得這些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的心臟又開始不規則地跳動。

百合二號的話顯然比一號言簡意賅多了。她的故事是這樣的。

弗雷迪是在一次商展會上認識她的，于是從第二天起，她的桌子上總是會準時堆上一把紅色玫瑰，落款是弗雷迪。第三天，弗雷迪成功地獲得送她回家的機會，他告訴她，他叫弗雷迪，他說自己是個可以進入別人夢境的惡魔。然后她就吃吃地笑了。

就在前天夜里，他忽然敲開她的房門，他看起來很狼狽。

她問他怎么了，他說他太想她了，他從此要和她在一起。

“你們上床了?”我咬著嘴唇。

“你看你，你這時候應該問的是他死了嗎?他不是你男朋友嗎?”她輕蔑地笑。

我低下頭，我忽然發現她這樣笑比張揚的笑更讓人受不了。

“人就是這樣，像個三級片導演一樣，在關鍵時刻一定要插播一點香艷片段才覺得足夠。難道你忘記了，最后的結局是他死了或者沒有死。”她一直保持淺淺的微笑。

“其實兩天前，曾經來過一群人，這關系到弗雷迪的命運。”

“一群人?”

“是的，他們戴著墨鏡，身上都是文身。”

“他們殺死了弗雷迪?”我的心再次揪緊。

“我只說這關系到弗雷迪的生死，并不表示他們殺了弗雷迪。”她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他們問我有沒有看到弗雷迪，他們要殺他。那時候我確實沒有看到弗雷迪，所以他們就走了。不過這代表了什么，你知道嗎?代表了弗雷迪并不是來愛我的，他是被人追殺，他做得最錯的就是不應該欺騙女人。”她的笑變得邪惡。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于是我殺了他。”

事情變得出乎我的控制，她優雅地揮揮手：“你走吧，他已經死了，可惜你沒看到，那些血在他的綠色襯衣上有多么美麗。”

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陽光一下子照在我的臉上，暖暖的，我想她的話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弗雷迪從來不穿綠色襯衣。

結局

和兩個百合見面使事情的頭緒反而多了起來。

事情變得有多種可能，一種是她們認識的弗雷迪不是我要找的人，這是我最初的想法。

但是，我忽然又想到，不排除弗雷迪有一個我沒見過的電話，也不排除電話里可以有另外一個男人的照片，那么，有可能弗雷迪已經死在百合一號男朋友的手上。

同理，也不能排除弗雷迪會有一件綠色的襯衣，那么也有可能他是因為被人追殺而匆忙從我這里逃到了百合二號那里去。

最后一種可能是他先是蓄意離開我，最后被百合一號的男朋友追殺，死在百合二號的家里。

這種想法讓人感覺思維混亂。我打開QQ，看到百合三號正在線。

百合三號是個18歲的學生，這讓我有點吃驚。

“你要找的弗雷迪是什么樣子?”她顯然聰明多了。弗雷迪只是一個代號，一個讓女人覺得好奇的名字而已。

我把手指放在鍵盤上，卻敲不出一個字。我竟然忘記了弗雷迪的樣子，我只記得我們曾經形影不離，我們曾經滿足彼此的情欲，我甚至記得他在我耳邊的喘息，可我，忘記了他的樣子。“那他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她比我想象得理智。

我還是打不出字，我以為死也不會忘記的電話號碼，竟然現在想不出任何一個數字。

我窘迫萬分。

“既然他走了，就別找了。”她勸我。

“我不相信他離開我了，他最喜歡的衣服還在衣柜里。”我終于打出字來。

“女人如衣服，在別的女人面前，他喜歡的就是別的衣服。”她簡直像個情場老手。

“你以為你是他最合適的人?可是你也許不知道，他早就厭惡了太合拍的相處。我想你沒認真地把《猛鬼街》看完吧?”她料事如神。

我慌張地下線，怕她再說出我內心的想法。

我記得在南茜抓住了弗雷迪的時候，我們不可控制地接吻了，后來我才明白，故事的結尾是弗雷迪繼續干擾著南茜的夢境，他一直想殺死她，他們的戰斗一直沒有終止，而沉醉在情欲里的當時的我，以為自己看到了結尾。

弗雷迪，我不再找你了，因為我發現，男人都是弗雷迪，每個人都想進入女人的夢境，殺死一個人，他又會去找第二個人。他們全都叫作弗雷迪，讀起來感覺舌頭在齒間淺淺地流連一圈，有種接吻般的曖昧。

編輯／流離 E-mail：maggie2836@yaho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