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金玉良言

Ｗｉｌｌｉａｍ　Ｅｃｅｎｂａｒｇｅｒ

我祖母干干瘦瘦，但很有活力，愛說話，而且很有智慧。

她的智慧體現的生活中。就是常舉起手指叫我將收音機聲音關小，因為“聽那么大聲，耳朵要聾了”。

早上，若看到窗外的天空白中透紅，她還會抬起眉毛．這樣預測天氣：“早晨天色紅，水手別懈松。”

祖母經常參考這部由歷代民間智慧構成的“無字百科全書”；1904年，她從英國來到美國時，便將這套包含各式各樣“事實”的“書”，連同行李一起帶過來。

在紐約我們住的那一區，多數人家都是三代同堂，像祖母這樣的老太太很多。隔壁的皮爾茲太太從德國帶來同樣的話，同一條街的費契提太太來自意大利，傅利曼太太來自俄國，另外還有菲律賓的戴利安太太，中國的方太太等等；這些老太太守護口能夠趨吉避兇的智慧寶庫(所謂避兇，包括遠離疾病)。當然，社會上有專管治病的醫生，但他們收費高昂，而且——據祖母的說法——沒有她們與生俱來的好見識。

這種融合了民俗與迷信觀念的警句，統稱為“老太太的金玉良言”(old wives tales中文有“無稽之談”的意思)。這個詞由來已久，大約2400年前便已見于柏拉圖的著作，而且幾乎每一種語言都有類似的詞語：古羅馬語稱為“aniles fabulae”，阿拉伯語稱為“samami an-niswan”法語叫“contes de bonne femme”，斯洛維尼亞語叫“baberi”，意第緒語叫“bubbe meises”，西班牙語叫“cuentos de viejas”。

但近幾十年來，電視、醫學與網絡的發達，讓老太太越來越沒戲唱。如今，在英語里，當一個人的意見被認為極沒有價值，便會被譏諷為“老太太的金玉良言”。《牛津英語詞典》對“old wives tales'的定義是：“廣泛被接受、但現在被認為不科學或不正確的傳統觀念。”

不過，這些觀念繼續在世界各地流傳，而且內容大同小異。原因之一，是其中有部分的確是事實。例如，我祖母主張聽音樂不要太大聲；聽隨身聽或其它音樂，如果音量太大，都可能傷害內耳微細、敏感的毛細胞，導致聽力永久受損。這一點搖滾歌手最清楚。

這類傳言的起源多半難以追溯。任教牛津布魯克斯大學、著有《老太太的金玉良言》一書的瑪麗·張伯倫說：“‘老太太的金玉良言有很多種，起源也各不相同，因為幾千年來，各種醫學觀念與藥物一直在不同文化內、外廣泛傳播與交流。”

從挪威到中國，許多人都在使用我祖母預測暴風的方式。“早晨天色紅，水手別懈松”是最古老的老太太金玉良言之一，可追溯到數千年前，甚至在圣經里也找得到，而且這個觀念絕對有科學根據。美國國家海洋及大氣管理局指出：“這句老諺語的確可以有科學的解釋，基本上與地面天氣的高、低氣壓變動，以及干凈和不干凈的空氣影響到陽光的擴散有關。”

祖母幾乎每天都至少嚇唬我一次。“吃飽飯不要立刻游泳，小心抽筋!”“沒開燈不要看書，眼睛會壞!”“頭發濕濕不要外出，會感冒!”這些說法雖然無傷大雅，但全都錯了；至少大部分是錯的。

長久以來，人們以為吃飽飯沒多久就下水游泳，會導致腹絞痛而溺水。這個說法有部分真實，但今天的觀念認為其實沒那么嚴重，下水浸一浸絕對無害處，但如果你打算像比賽般賣力劃水，就該讓身體有時間先消化食物。

在暗淡的燈光下閱讀，也不會傷害眼睛，只是會使眼睛疲勞，令閱讀更吃力。

至于濕頭發與感冒的關聯，科學家已反駁了100多年。但世界各地還是有很多人“冥頑不靈”。事實上，引發感冒的是病毒，不是天氣冷、寒風，或濕頭發。冬天較容易感冒，是因為病毒在空氣不流通而又溫暖的室內較容易傳播，而且這時候較有機會與感冒患者近距離接觸。但從巴西到泰國到瑞典，很多老太太看到濕頭發都會“好言相勸”。

為什么現在仍有這么多人相信這些觀念?原因之一，是我們一向被教導要聽從母親、祖母，以及長輩、祖先的教誨。

美國俄亥俄州保林格林州立大學大眾文化學系榮譽教授?布朗說：“我的理論是，兩性關系中，男性通常較優勢，女性較弱勢，總得有些東西留給女性。實用的知識既已被男性壟斷，最適合女性掌控的，當然是家事智慧。事實上，‘老太太的金玉良言在很多方面都比男性的宏觀智慧更優越，里面有一種維生力量是男性知識所欠缺的。”

有一次，我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祖母將一綹散落下來、細如玉米穗的頭發往后攏，說：“你出生前，我就知道準是男的；你媽懷你時，肚子垂得很低。”自古埃及年代，預測胎兒性別就是最熱門的“老太太的金玉良言”。這項預測的唯一優點，就是像其它預測一樣，50％的幾率說對。

另一項全球流行的“老太太的金玉良言”，也是我祖母常說的，就是陰雨天令她的關節炎發作。這個說法的好處是，也可以顛倒過來：“我的關節炎又犯了，天將要下雨。”

這個觀念的形成，或許源于心理而非生理的因素。關節痛是不定時發生的，關于好天氣時關節痛，或者壞天氣時關節不痛，可能都被忘記了。也就是說，人們只記得陰雨天的關節痛，而對相反的證據視而不見。

距我家幾條街外，住著一位盲人湯姆?弗洛，祖母相信上天賜給他格外靈敏的聽力。這倒是有幾分真實，很多盲人為彌補失去的某種感官，而特別仔細凝聽，但并非天生具有比常人敏銳的聽力。教育專家阿爾菲?孔恩著書破除了很多無稽之談，他指出：“很多人相信，失去某種能力的人一定在其它方面特別優越，這可能是因為我們需要相信宇宙是合理、公正的，一切終究會有好結果，于是盲人常被以為天生具敏銳的聽覺或觸覺，甚至擁有某種神秘的第六感。”

從墨西哥到韓國，無數男孩、女孩都曾被提醒：刮毛會使長出的毛發更粗。大家有這個錯誤的觀念，可能是因為一般人開始刮毛時年紀較小，毛發較細，顏色較淡，但隨著年齡增長，毛發的顏色便越來越深，以致大家誤以為是刮毛惹的禍。

祖母堅信多吃胡蘿卜對我的視力有幫助，這是較新的“老太太的金玉良言”。學者認為這個觀念可能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英軍不希望納粹德軍知道他們使用新式雷達偵測敵機，故意散播謠言稱皇家空軍的飛行員具有超凡的夜視能力，因為他們吃了很多胡蘿卜。

祖母自有一套更簡單的解釋：“你何時見過戴眼鏡的兔子?”祖母說這句話時，滿布皺紋的臉上泛起濃濃的笑意。

(責任編輯/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