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傷口

一

我終于發現，命運是一個連環套，一環套著一環，環環相扣。內在的素質指示著命運的走向，好似邁出的左腳就是為右腳的鋪墊，一步一步便撞出了屬于自己的路。

個人的命運如此，民族之命運亦如此。

二

2004年8月8日，清華大學歷史系組織了“東亞中的中日關系系列講座”，其中一次講座的主要內容是《如果我是日本首相》一書的研討。

該書的主編山本一太是日本的國會議員、參議院外交防衛委員長，自民黨員。

那段日子，剛剛發生了亞洲足球杯賽上中國球迷的反日事件，日本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成了熱門話題，山本議員的發言便從這里切入。

他提出了“硬性民族主義”和“軟性民族主義”的概念，說中國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進行的愛國主義教育，造成了中國的狹隘民族主義，反日抗日，說這是硬性民族主義，是不成熟的表現。他找了個參比對象竟然是韓國，說韓國是軟性民族主義，值得贊賞。

他贊揚韓國的背景是因為韓國總統盧武鉉不久前剛說過“不會讓歷史妨礙跟東京的關系”的話，他的理論依據是。因為韓國富強了，所以民族主義由硬性走向軟性；而中國之所以還是硬性民族主義就是因為還不夠富強。

眾所周知，在對待日本的侵略歷史問題上，韓國國會曾通過決議，禁止所有參加過侵韓戰爭的日本老兵入境。

每年3月1日是韓國法定的紀念日，紀念1919年3月1日在朝鮮半島爆發的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三一運動”。那一天，韓國會舉行各種各樣的紀念活動，例如數百人向日本放飛寫有日本侵略歷史的氣球：例如有戰后留在韓國的日本婦女身穿朝鮮族服裝向受過日本迫害的老人下跪謝罪；還有上千人高呼口號走向日本使館重現“三一運動”的歷史場景，日本駐韓使館則成了韓國人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相比之下，中國民間的舉動要溫良恭儉得多，遠沒有韓國那樣剛烈，為什么日本反而不能容忍了呢?

在研討會上只有個別學者旗幟鮮明地反駁了山本議員的觀點，多數人回避了這個有爭議的話題。中國人講面子，一般是不輕易當面反駁對方，不會令對方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山本議員的神態一直是高高在上。

三

我們無法回避歷史。翻開史冊我們會發現，中日兩國雖然“一衣帶水”。但沖突多于友好。

從1874年日本的侵臺之役開始，在七十年間里，日本幾乎每隔三五年就有一次對華侵略行動，直到1945年戰敗為止。

侵臺之役，是日本借口琉球漁民被臺灣高山族人誤殺，出兵三千侵犯臺灣。中國本是受害者，但戰事結束后，1874年10月31日，滿清總理衙門與日本簽訂《北京專約》，卻按日方的要求承認其行為是“保民義舉”，以“撫恤”之名賠償日本50萬兩白銀，開了日本對華侵略索賠的惡性先例。

中國對日本的第二次戰爭賠款是甲午戰爭賠款，總計約3億4千萬兩白銀，相當于日本當時全國年度財政收入的6．4倍。

第三次賠款是八國聯軍后的庚子賠款。根據《辛丑條約》規定，日本獲得賠償金3479萬兩白銀，利息4115萬兩，本利合計是7594萬兩。

中國就是這樣被戰爭賠款拖垮的，而養肥了的日本而后發動了更大的侵略戰爭。

在日本明治政府中任過內閣總理大臣的大隈重信曾經坦承，發動日清戰爭(中國稱甲午戰爭)的所謂維護“朝鮮獨立”，其實只是挑起戰端的一種借口罷了。他說，日本通過這場戰爭一方面要迫使中國拿出一筆巨額賠款，“中國政府將財力枯竭，無力付清本金或重整軍備，從而實際上永遠淪為日本的附庸國”；另一方面，“日本有了新擴充的領土，有了比目前更加強大的陸海軍，有了一些重要工業的迅速發展，有了近10年內可成倍增長的對外貿易，有了可翻5番的關稅收入，日本無疑將擁有第一流的財富和實力”。這就是當時日本政界的戰略思維，從戰爭的結局來看，日本基本實現了它的目的，并按其籌謀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四

幾年前曾參觀過位于旅順的日俄監獄。這座監獄是1902年由沙皇俄國始建，1907年由日本擴建，其野蠻和殘忍程度在世界上也屬罕見。

講解員帶我們來到位于圍墻外的東山坡墓地。墓地占地3畝，事先挖有5條各90余米長的壕溝，密密麻麻地埋著裝有尸體的木桶。幾年后，尸體腐爛，再將白骨挖出繼續埋人。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當局在獄中進行瘋狂的屠殺。裝尸體用的木桶不敷使用，便將木桶改成活底，把尸體倒進溝內后繼續使用。

講解員說：“我們這個監獄是不接待日本人的。”

我問：“為什么?”

她說：“為了中日友好。現在的日本青年看到他們的前輩做的這些事會受刺激的。”我說：“難道就不怕我們中國人受刺激嗎?”

她被噎住了，一時無語，目光顯得無辜。停了片刻，她依然是用職業化的溫軟語調向我解釋道：“讓中國人了解日本侵華戰爭的罪行，可以激發咱們自強不息的精神，中國強大了，日本就不敢再欺負我們了。”

五

日本侵略者的罪行不為他們的國民所知道，則日本民眾當然不知曉埋藏在中國人集體記憶里的喋血飲恨的痛處，也就難以理解中國百姓對日本不反省歷史的反感和憤怒，于是隔閡越來越深。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的思索空間，我們反復地反芻品味，是希望歷史的養分能使中華民族的體魄更加強健。每年的“七七”、“八一五”、“九一八”以至更多的日子，都應該引起我們思考。★

(杭杭摘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