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新寫實主義”到“新現實主義”
發端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仍有影響的一批被稱為“新寫實主義”的作品,同樣強烈地關注現實,試圖將社會生活中的矛盾,經過切身的體驗忠實地記錄下來。湖北作家方方的小說《風景》被稱為“新寫實主義”小說的開山之作;另有劉震云的《一地雞毛》、《單位》以及池莉的《煩惱人生》、《不談愛情》、《太陽出世》“人生三部曲”,劉恒的《伏羲伏羲》、《狗日的糧食》等作品,形成了一股“新寫實主義”的創作潮流。
“新寫實主義”把筆觸伸向那些處于社會底層的當代中國人的平庸日常生活。這些作品雖然細微地描繪了一系列真實可信、生動有趣和頗具個性的人物形象,但顯然不如19世紀“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托爾斯泰所塑造的高老頭、安娜·卡列尼娜和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文學所塑造的阿Q式的那種精致和圓型的典型形象。可以說,刻畫擔負起時代使命的英雄人物形象已經不再是“新寫實主義”的自覺追求目標,而處于都市邊緣的生活困頓的小市民成了作品的主人公。“新寫實主義”認為這種“煩惱人生”正是中國大多數公民的人生煩惱,是大多數人帶有普遍性的生存狀態。“新寫實”作者巧妙地運用近乎“生活流”的敘述結構,善于從平凡瑣事中發現小說素材,追求所謂原生態真實和表現普通人的生存境況的雞毛蒜皮式的瑣碎,正是這些庸常的細節構成了主人公的全部生活,貫穿于小說的全部情節。《煩惱人生》敘述了普通工人印家厚一天雜亂無章的生活流程,一件件使他煩惱、心焦而不得不去應付的日常瑣事糾纏和困擾著他,使他覺得每日的生活顯得漫長和難耐。《太陽出世》則細致地描寫了結婚、懷孕、分娩、上戶口、請保姆等特別瑣碎的生活事件。劉震云的《單位》、《一地雞毛》簡直是一本工作日記和生活的流水賬。《一地雞毛》描繪了收入微薄、地位卑賤又“不會混世”的主人公小林無法讓孩子入托,對辦理妻子的調動更是無計可施。“新寫實主義”作品揭示出外在生存環境特別是經濟條件對于人性和人格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使人們只能成為無可奈何的消極存在物,他們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新寫實”小說雖然不像傳統現實主義那樣精雕細刻,但尚未迷失藝術個性,而是著重凸顯了普通人處于某種具體生存境遇中的生存狀態和生存態度,強調文學創作要向“現實生活原生態還原”。“新寫實”小說改變了以往的“真實”觀念,關注的重點轉移到被傳統現實主義文學所漠視的日常生活內容及其似乎是偶然的日常生活事件。這種小說樣式所體現出來的最基本的文學審美精神是通過對生活的原生態還原,追求一種未經意識形態和權力觀念先驗解釋、加工處理過的生活的本來之真。“新寫實”文學的實踐,在內容上突出凡人的日常生活,拓展了文學的表現視野;在藝術上強化環境描寫,追求語言通俗化。從這個意義上說,“新寫實主義”的產生具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與現實合理性,有助于推動現實主義的進一步發展。
然而,與以往“現實主義”文學敘事傳統相比,有些“新寫實”作品既缺乏敘事策略,又忽視語言修辭,用世俗和樸實無華的語言描寫著日常化甚至粗俗化的社會生活。所以,“新寫實”小說作為一個內部有差異的整體,必須對不同的作品進行具體分析。其中一些優秀的小說創作確實具有現實主義文學的性質、功能和價值。這些小說作品,真切地表現了不能自主和不能自助的人們的艱難生活和生存狀態的“累”、“瑣”、“亂”、“煩”,帶上一點灰暗和陰冷,烙上一點存在主義的生命哲學的印記。這些作品使我們想到一個多世紀以前傾向于革命的作家哈克奈斯的《城市姑娘》所描寫的倫敦東頭普通工人的生活與命運。借用恩格斯的話來說,雖然對發展著的時代而言,這樣的作品所選擇的題材和所表現的主題還不能說是“最典型”的,不能說是“充分現實主義的”;但在這些作品所描寫的生活圈子內,卻是“夠典型的”,是“現實主義的”。可以這樣說,當代中國出現的一批“新寫實”小說家可以稱為是當代中國的哈克奈斯。他(她)們的作品好像是《城市姑娘》的有所變形的當代中國版。社會沒有理由嫌棄暫時還沒有富裕起來的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用傳統的話語來說,他們的祖輩和父輩都是我們黨打天下時所依靠的基本群眾,理應過上更加幸福溫馨的生活。如果說,過去發生的戰爭是工農奪取政權的戰爭,現在所推進的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同樣應當以解決諸如工人下崗和“三農”問題作為重要內容。“新寫實小說”所表現的普通人的生活境況,可能正是如當代中國幾億農民生活的相當真切的生存狀態,實際上是對解決諸如工人下崗和“三農問題”發出了形象的呼喚。富有良知的人文知識分子不能只在權力、金錢和女色的潮水中打旋,只心儀于紙醉金迷和燈紅酒綠的舒適生活,只青睞和癡迷于那些握有權柄的官員和擁有財富的大腕,只置身于熱熱鬧鬧和沸沸揚揚的天地里,不同情處于社會底層的百姓的生活和命運。我們不能把弱勢群體從紛紛擾擾和熙熙攘攘的世界拋擲到最冷寂的邊緣,成為“被遺忘的角落”。中國是農業大國,農民和農民工的生活質量,應當成為檢驗和衡量當代中國現代化歷史進程的方向和成果的重要標志。這種“新寫實小說”作為多種文學樣式中的一元,具有獨特的不可取代的價值和意義。我們應當持肯定的態度,用現實的眼光看,這些作者真是做到了“三貼近”,他們的小說作品所描寫的作為普通大眾的弱勢群體和與“三農問題”相關的生活現實,為人們認識這些族群的現狀,提供了可資參照的寶貴資料。
后現代主義通過對“新寫實主義”小說的評論所宣揚的此類觀念必將導致消解、掩蓋和逃避文學創作中的審美主體性和思想傾向性,抹殺人們對于美好理想的追求,淡化了社會生活的時代特征,甚至抽掉了處于歷史變革和社會轉型時期的人文精神和民族精神,流露出較濃重的自然主義傾向,從而與真正的現實主義精神大相徑庭。確實有一些“新寫實”文學傾心于過多的調侃,缺少了對崇高的呼喚,描寫陰冷的背后失落了對激情的投注,對世俗生活過濫的灰色描寫遮蔽了理想的光照。這些“新寫實”作家過于熱衷描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困境、焦躁與無奈以及人格的變形與扭曲。作家們甚至不厭其煩地展覽人物的吃喝拉撒睡和種種怪癖,表現人的自然形態。正如他們中間有人所認為的那樣,瑣碎是人們生活真正的存在形式,作家已經不再是負有社會責任的啟蒙者,也不愿意擔當靈魂工程師的歷史使命,而只限于成為普通人原生態生活的觀察者、體驗者與敘述者。他們心目中的現實生活只是一些不規則的碎片,而“新寫實”正是這些生活的碎片在文學鏡面上的投影和射光。
事實上,描寫人在面對外在強大現實面前選擇的畏縮和妥協的態度,是有違于現實主義文學的傳統精神的。偉大的文學恰恰激勵人在面對外在強大的異己時進行無畏的抗爭,哪怕結局是悲劇性的。因為文學作為一種重要的藝術形式,其精神尺度恰恰是在于人類依靠自由意志去抗衡殘酷的現實時得以升華和衡量的。為此,人們才有必要去營構與不盡人意的現實世界相間離的另一個文學藝術世界。某些“新寫實”小說沉湎于描繪對日常生活的體驗,淡化了個體生命背后的政治經濟、社會階層和私有制關系等宏大問題。這種微觀的人學觀念回避了更為根本和更為宏觀的政治經濟學和社會歷史學。某些“新寫實主義”文學作品似乎有意躲避社會生活中那些重大的、冷峻的社會問題,躲避社會改革、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等經典主題,將文學的審美經驗消融于日常生活經驗之中,把文學作品變成映照似乎與社會轉型和歷史變遷無關的永恒的生之欲望和生存的尷尬處境的暗淡的鏡子。某些“新寫實”文學,由于“歷史理性的缺失”,有可能墜入經驗主義的低谷,同時,由于個體的當下“此在”與社會歷史和人的總體性關系的被漠視,包涵人性和社會歷史深度、具有崇高感的宏大敘事有被消解的可能了。
20世紀90年代初,現實主義文藝思潮受到嚴重的沖擊和挑戰,有人甚至把現實主義當作落后或過時的觀念加以批判和擯棄,宣稱要“告別現實主義”。而逐漸興起的一批“晚生代”作家開始實驗所謂“個人化”寫作,偏離社會生活的主潮,著力描寫當下中國社會中個體的游移和飄泊的心態。這些新生代作家以個體的精神凹度取代文學主題的深度,以個人的生理經驗和本能欲望為主要的書寫對象,走向個人化的內觀世界,過多地注重于感性和體驗的私語性,而淡忘了文學所應有的對世界的觀照和對人類精神的弘揚。不關注民眾的疾苦和命運的文學是不會產生社會的轟動效應的,廣大讀者對此采取了十分冷漠的態度,他們期待著能引起整個社會和廣大群眾普遍關注和引起共鳴的新的文藝作品的出現。
二、“新現實主義”的文藝創作和批評
20世紀90年代中期,從談歌的中篇小說《大廠》的發表開始,相繼有關仁山的《大雪無痕》、劉醒龍的《分享艱難》、何申的《信訪辦主任》和《年前年后》、李佩甫的《學習微笑》等中篇小說發表,而以許建斌的《鄉村豪門》、陸天明的《蒼天在上》、周梅森的《人間正道》、張宏森的《車間主任》和張平的《抉擇》等為代表的長篇文學作品深刻地反映了當代中國現代化進程中遭遇的困境以及面臨的嚴峻的重大社會問題。這些作品的發表引發了人們強烈的思想震撼,產生了重大的社會反響。現實主義文學再次引起人們的普遍關注。讀者和學者們對這些新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涌現,給予了高度評價。許多文學刊物也自覺承擔起扶持新人的任務,熱心發表上述類型作品,如《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上海文學》、《當代》、《十月》、《芙蓉》、《啄木鳥》、《青年文學》、《時代文學》、《長城》等。另外,推動這場小說改革運動的作家、理論家和評論家成為輿論界關注的焦點。有的文學評論家用“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來形容這場文學改革運動已經形成的強大的社會文化趨勢。
這些文學作品的視點由“新寫實主義”的個人和家庭的生存處境轉向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揭示了當代中國人在新舊體制改革的關鍵時刻的歷史狀態。這些作品敢于正視現實并真實描繪經濟變革過程中的種種困苦和阻礙,挖掘了現實生活中關系到黨、國家和民族命運的深層次的矛盾沖突,表現了為改變個人和單位的生存境況而進行艱苦創業、排除萬難,向丑惡勢力的污穢行徑進行頑強拼搏的堅韌的戰斗精神。這些作品展現了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轉型和歷史演變的深刻過程,從社會歷史的深度和廣度把握現實生活的巨變和全新風貌。這一批直面經濟變革時期現實生活中的重大社會矛盾的文學作品,與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些疏離現實生活的文學作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因而被評論界稱為“新現實主義”、“現實主義的回歸”或“現實主義的新的沖擊波”。“新現實主義”這一命名,既有別于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從“傷痕”到“改革”文學的現實主義,也不同于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的“新寫實主義”。因為,“寫實”含有“操作記錄”式還原生活原生態的意思,而“新現實主義”比起“新寫實主義”則更富有文學創作與理論的意義。這些“新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以強烈的參與意識和變革意識,以新的觀念和視角以及對于文藝與生活關系的新理解,表現出一種對于現實和人生的真切關懷。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出現的“新現實主義”雖然同樣以改革為題材,但其中所體現出來的文學精神與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改革文學”相比已經有了較大差別。“改革文學”往往通過描寫官僚保守勢力同改革進取勢力之間的對抗,反映新舊觀念的沖突。《大廠》、《分享艱難》和《年前年后》等一批“新現實主義”作品大都描寫國有大中型企業在市場經濟中的困厄局面,以及由此引發的社會問題和世態人情的變化。這些作品不是從人的觀念沖突來把握現實生活,而是從人的現實關系反映社會矛盾。這些“新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中,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往往不是文明與愚昧、改革與保守等觀念的對峙,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現實的利益沖突。如談歌的《大廠》所描寫的廠長呂建國、書記賀玉梅與紀委書記齊志遠、趙副廠長之間的糾葛已經從思想觀念上的進步與落后之爭轉換為尖銳的利益沖突。李佩甫的《學習微笑》所表現的廠長與副市長的矛盾,劉醒龍的《分享艱難》所表現的鎮黨委書記孔太平與鎮長趙衛東之間的矛盾,關仁山的《破產》所表現的鎮長與副鎮長之間的糾葛,起支配作用的主導方面不再是先進與落后的觀念之爭,同樣都是現實的利益沖突。這些作品貼近以市場經濟為主體的社會生活,敢于正視現實人生和重大社會矛盾,揭示了我們時代的新的人與人和人與社會歷史的利益關系,同時表達了廣大基層群眾的社會心理,使這種“新現實主義”的文學創作超越了“改革文學”,伴隨著當代社會生活的發展而有所推進,拓展和開掘了人生和社會歷史的基本問題的更深層次。
談歌的《大廠》和劉醒龍的《分享艱難》等一批作品之所以能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是因為這些作品還深刻地觸及了社會現實生活的新的矛盾,大膽地反映了國有企業面臨的困境,深刻地描繪了社會各階層人物的心態的復雜性。
“新現實主義”作品在反映時代變革的同時,著力塑造了一批富有時代感的英雄人物。這些作品表現了工人、農民、城鄉基層干部的艱難的生存狀態,揭示出他們對社會陰暗面的思考和抗爭。作家并沒有超越歷史條件去拔高基層民眾的思想覺悟,而是在現實的歷史舞臺上展現他們的純樸和高尚。這些英雄人物以矢志不渝的信念、崇高的使命感和不屈的戰斗精神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和理想。如《蒼天在上》中的黃江北對章臺市的混亂局面的整治,《人間正道》中吳明雄對平川市政治經濟發展所作的頑強的努力,《抉擇》中李高成對中陽紡織集團腐敗行為所進行的艱苦斗爭,以及《英雄時代》等,都譜寫了一曲曲英雄主義的贊歌。這些作品中描寫的反面角色“社會蛀蟲”使用極其陰險狡詐的手段輪番威逼和壓迫英雄人物,使善與惡之間的斗爭呈現出更加激烈殘酷的狀態,但英雄的主人公勇于迎接挑戰,取得最終的勝利。
《人間正道》、《抉擇》、《車間主任》、《英雄時代》等作品也成功地塑造了一批社會主義新人形象,人物性格豐富而鮮明。《人間正道》中的市委書記吳明雄,不計個人得失,獻身改革事業,集中體現了當代共產黨人勇敢、務實、開拓進取的優秀品質和大公無私的高尚品格,不愧是一個“當代英雄”形象。此外,小說還塑造了上至省委書記,下至鄉黨委書記、村支書記、廠長、礦長等一批黨的優秀干部形象。《車間主任》刻畫了車間主任段啟明以及眾多普通工人形象,這些藝術形象都有堅實的生活依托,被賦予豐厚的思想內涵。
誠然,人們對“新現實主義”小說的評價不是也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有人認為,某些“新現實主義”小說與以往的經典現實主義作品相比存在著嚴重不足之處:對當代轉型期現實生活中的一些丑惡現象一味妥協,甚至采取了某種認同的態度,非但沒有批判權力和金錢的齷齪交易,還制造了人治和金錢聯手不可戰勝的神話;缺乏深入到社會生活本質層面的理性分析,沒有觸及改革攻關中的真正癥結所在,沒有揭示出責任和信念相沖突的深層社會根源,限于體制上的原因,造成作品中人文關懷與歷史理性的雙重缺少;小說的敘述者未能與敘述對象拉開距離,藝術形式上帶有非審美化和非藝術化的傾向,語言淺滯,敘述機械。相反,有人則認為“新現實主義”小說的歷史理性在于通過描寫改革的艱難困苦來表達對改革的深切呼喚;人文關懷則體現為正視人生的苦難和不幸,描寫善與惡的沖突時依然滿懷悲憫。“新現實主義”作家雖然不能為自己作品中陷入種種困境中的主人公找到一條有效的出路,但是,揭示這種困境和艱難,已經足以表明這批作家具有直面社會的勇氣和關注現實的良知。
三、“唯物史觀”與“新現實主義”的再探討
現實主義的文藝活動決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審美活動,而是一種特殊的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精神實踐活動。當代中國作家藝術家必須時刻關注并介入當代中國的政治、經濟及文化等諸多方面的現實生活,并積極投身到人民創造歷史的洪流中,從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實踐活動中汲取靈感,創作出能夠反映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實踐活動的充滿詩情畫意的史詩般的杰出作品。
首先我們需要認識到,現實主義盡管是一個歷史的運動的概念,但現實主義理論也應該致力于確立自己特有的相對穩定的美學品質,這樣才能尊重文學藝術既有的偉大傳統,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現實主義的優越性。第一,作為現實主義的核心思想是社會分析,是表現和研究人的社會經驗和社會關系、個人和社會的相互關聯以及社會歷史本身的結構。它把人和社會生活作為自己研究和描繪的對象。在現實主義文學藝術中,一般文學藝術所素有的認識功能得以最充分地顯示。現實主義文藝之所以能夠那么廣闊和豐滿地反映人類的社會生活,反映偉大的歷史性的事件與伴隨著社會進步而來的變革,是因為現實主義的首要特色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社會分析,社會分析使藝術家有可能揭示出社會生活的主要特點和規律。然而社會分析并不取消心理分析,相反,主觀心理分析使客觀社會分析變得更加豐富,社會分析是把研究和展現人的內心世界及客觀世界、人與社會的相互關系作為最重要的因素包括在自身之內的。第二,同現實主義文學藝術的認識作用密不可分,典型化的原則對現實主義的創作來說是關鍵性的,是它的本質和特點。第三,現實主義文學藝術創造了審美現實,而審美現實一開始就同生活現實有機地聯系在一起,建立了辯證的關系,并且在生活的逼真形式中及和生活逼真不相符合的假定形式中描寫生活的本質。現實主義為了達到審美效果在選擇藝術手段方面,應該是充分自由的,很多手段都應該包括在現實主義美學中,只要它們有助于對世界的認識。
從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來看,現實主義精神作為人類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實踐中歷史地生成和建構的主體精神之一,其最本質的特征還在于,現實主義充分肯定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及其他生活于其中的周圍世界是客觀實在的。盡管對這種客觀實在性的理解不一定要完全建立在我們通常所說的唯物論的基礎之上,但對這種客觀實在性的尊重是一切現實主義的共同特征;相反,西方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諸多流派則經常漠視這種客觀實在性。其次,現實主義體現了人類理性認識所具有的強大力量,始終對客觀社會歷史存在采取高度冷靜和清醒的態度。現實主義是以擁有高度冷靜和清醒的理性的分析批判精神而著稱的,如果說現代主義是偏向于對某種形而上的人生和社會哲理的追求和體驗,那么現實主義則偏向于對形而下的現實人生的實證的分析和解剖。現實主義從它被命名時起,就同近代的科學精神的發展密切關聯。
“新現實主義”的重新崛起,主要是因為現實主義的靈魂——文學的“人民性”得以魂兮歸來。
強調文學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一直是馬克思主義的現實主義文藝理論的光榮傳統。馬克思主張作家真實地表現人類的社會關系。恩格斯主張作為歷史主體的工人階級應當在現實主義中占有一個重要的地位。列寧倡導文藝應當為千千萬萬的勞動人民服務。普列漢諾夫特別注重文藝與人民群眾的關系。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尤其強調文學藝術與廣大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提出“以人為本”,確定文藝的“二為方向”,號召文藝為工農兵服務,把是否表現人民群眾創造歷史,推動現代化歷史進程的偉大社會實踐,視為文藝的根本源泉,關系到作家的藝術生命和社會主義文藝發展的根本道路。正如有的學者所指明的,馬克思主義的現實主義特別強調文學的“人民性”,實質上是真正的“人民文學”。這種理論概括是準確的,是頗有道理的。一些在文學發展史上產生過重大影響的文學理論家也非常重視文學的人民性問題,如布萊希特談論“人民性與現實主義”時說,“面對大眾的巨大痛苦,去探討微不足道的和少部分人的困難,只能使人感到可笑,甚至可鄙”,這樣,人民性與現實主義這兩個口號自然地結合在一起。文學提供忠于現實的生活摹寫,“這符合人民即廣大勞動群眾的利益,而忠于現實的生活摹寫事實上也只服務于人民即廣大的勞動群眾。”別林斯基認為,當文學的人民性成為作家對世界所懷抱的本能的、內在的看法時,如同對真理的直覺那樣,這種人民性便構成了現實主義創作的力量、生命和意義。
對于當代中國來說,我們國家正在艱難復雜的現代化道路上跋涉著,我們需要一種高度冷靜和清醒的理性的分析批判精神,這正是現實主義精神所特有的。面對新的歷史條件以及各種文藝思潮和文藝創作所提供的挑戰和機遇,應該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和現實主義的理論,從文藝實踐出發,通過對各種文藝思潮和批評模式的梳理,實現文藝理論的綜合與創新。現實主義文學擔負著引導廣大人民群眾深入觀察、認識和思考在改革開放的現代化建設中所出現的重大的社會問題,并促使我們找到解決這些重大的社會問題的可能性途徑,這是新時代對現實主義文學藝術提出的責無旁貸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