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中日戰爭歷史觀最終會形成兩國之間意識形態上不可跨越的鴻溝,并指導兩國相應的國家敵對行動,所以我們應該將中日之間的歷史認知問題放到最重要的戰略高度來認識。
由于在中日戰爭歷史觀上的分歧和對抗,中日雙方對歷史認識的分歧嚴重到和過去的中日戰爭一樣,持有不同歷史觀的雙方都處在一種真實的對抗的過程中。相信中日戰爭是日本的侵略、相信日本軍隊的殘暴和對中國及亞洲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會從內心反對過去的戰爭,也反對現在和將來類似的戰爭。而相信所謂大日本皇軍、相信大東亞共榮圈,否認南京大屠殺的人,本質上就是那些事件的贊同者和支持者,本質上就是希望和中國發生下一場戰爭的人。只是如果新世紀里新的中日戰爭爆發,日本一定是輸家。
歷史是客觀現實與主觀詮釋
與中日間涉及領土和海洋區域劃分、以及中美日在臺灣問題這兩大熱點問題上的沖突和對抗相比,中日之間的戰爭歷史和靖國神社這類問題并不直接涉及到具體的領土或資源,乃至具體的戰略利益,但本質上這些沖突涉及到更深的中日兩國關系的基礎結構。所以在這兩個問題上表現出來的中日矛盾同樣深刻和不可回避,必須妥善加以解決,而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中日兩國各自的國內結構和力量對比發生巨大的變化。但變化又需要時間,因此中短期內我們無法看到中日兩國能在這兩個具體問題上有重大的突破。
盡管與以上重大的現實問題相比,中日之間一系列關于歷史問題的各種爭執仿佛不是那么緊迫,但中日之間有關過去戰爭歷史的爭執,從本質上來說并不是有關以往歷史的學術問題,而是現實政治沖突。關于這一點,要從戰爭歷史認知在中日關系中的巨大作用來理解。
我們在談及歷史時,所使用的歷史其實是有多種含義的。首先歷史是過去發生的事,是一種客觀存在,其次歷史又是對過去發生的事情的記載和表述,因此歷史又是主觀的,可以根據歷史記述人的內心感受和認知而被重新構造。因此所有被記載的歷史都是歷史記載者本人思想的表現。歷史除了是客觀的存在和主觀的記載外,歷史又是通過被后人的理解和接受而存在,因此在理解和接受歷史的同時,我們實際上是用今天的情感、觀念和立場去從以往的事件堆集中,選擇出我們愿意接受和我們相信的來作為歷史。
所以從歷史學的角度來說,只有先形成共同的世界觀,然后才會有共同的歷史,因此精神世界不同的人完全可以在同一歷史事件上,作出完全相反的歷史解釋。而每一個人在對歷史做出自己的理解和同意時,其實他選擇的并不僅僅是一種被動、與現實無關的歷史解釋,通過接受和理解歷史,他同時選擇了自己的立場、情感和世界觀,因此選擇了自己的行動。
任何歷史問題都有雙重意義,它既代表真實和客觀,又代表著被選擇和主觀,人們只選擇自己愿意看到的和接受的作為自己理解的歷史,因此歷史永遠由客觀和主觀共同構成,意味著在有不同世界觀和政治認識的人群之間,很難形成共同承認的歷史。
因此對歷史的理解和選擇,是人類社會真正的自由之一。通過選擇歷史和相信歷史,人類也就選擇了他想看到的現實世界,選擇了他的立場和觀念以及以后的行動。所以,相信歷史是美好的人,就會努力在今天重現過去的歷史,而相信歷史是罪惡的人,就會努力在今天擺脫過去歷史的陰影,爭取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今天和未來,因此人們的現實世界觀會決定其歷史觀,而其歷史觀,也會決定人們在現實世界的行動。
以史為鑒不符歷史真正含義
正是從歷史的這些意義上來說,中日雙方對歷史認識的分歧嚴重到和過去的中日戰爭一樣,持有不同歷史觀的雙方都處在一種真實的對抗的過程中。相信中日戰爭是日本的侵略、相信日本軍隊的殘暴和對中國及亞洲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會從內心反對過去的戰爭,也反對現在和將來類似的戰爭。而相信所謂大日本皇軍,相信大東亞共榮圈,否認南京大屠殺的人,本質上就是那些事件的贊同者和支持者。
由于內心主觀的認同隨時會轉變為客觀的行為,所以選擇歷史就是選擇行動。認同和美化過去日本戰爭的歷史,就是為當下和將來日本重覆同樣的戰爭做準備,因此中日之間對戰爭歷史的爭論和對峙并不是真正的學術問題,它代表爭論雙方對過去戰爭的態度和今天的立場,以及對明天的想像。今天在歷史問題上的對抗,本質上是真正的已往中日戰爭的一部分,而且正在構成當下和未來的中日沖突。
在中日關系中,目前中國方面常說的一句話是“以史為鑒”,這句表面看起來很有哲理的話,其實不符合歷史的真正含義。歷史不是今天的對立面和客體,不是與今天有距離因此得以被借鑒用于清晰認識過去的一種工具。在時間的長河中任何客觀存在的事情都是一個巨大的整體,在宇宙環境下自有不同的尺度去觀察這個事物。人類所擅長使用的是以人類生命為尺度的時間周期去觀察同一事物,因此事情被分為過去、現在和將來。而我們經常以過去了的事情作為歷史,與現在和未來對立而獨立存在,但本質上在時間長河之內,過去、現在和未來完全不可分割,它們共同構成了同一事物的不同部分。
歷史是生命的一種存在和表現形式,是生命直接作用于外部世界,如戰爭、社會或大自然,即人類的力量作用于外部世界后的記錄與痕跡,或者是人類的思維作用于思想對象后留下的痕跡。歷史因此是與人類生命有關的現象。正因為與生命有關,所以我們都是歷史的一部分,因為我們的生命和生存環境均來源于前輩、也就是創造以往歷史的人,他們在把生命遺傳給后代時,也把他們在生命過程中創造的歷史強迫性地交給了后代。
所以每個人都通過血緣關系對自己民族,或者通過政治對自己的國家負有責任,每個人都是自己民族和國家歷史的繼承人和認識者。中日關系的今天和未來,與中日關系過去的歷史密不可分,形成一體,不存在一種可以使今日的中日關系與過去截然分離的可能。無論我們是否愿意,我們都無法徹底放棄對以往中日戰爭歷史的記憶。
所以任何現在中都有過去,任何未來中都有現在和歷史,而歷史也由現在和未來所理解和區分,因此已經發生的事情永遠地構成了現在的一部分,而現在的一切同樣可以解釋和構成過去的歷史。正因為歷史不是我們可以隨意擺脫的客體,它構成了我們所有時間和事件,也構成我們自身的一部分,因此我們不可能擺脫中日歷史上所有的恩怨。
利用歷史作精神對抗
歷史和未來可以由當代人的內心選擇來確定,這是人類最大的自由之一,而如何運用這個自由并由此向善,則是很多人,尤其是今天的日本人,根本就沒做好的事情。任何當代日本人都不可能僅僅由于出生于戰后,就與戰爭中的日本和戰爭中的日本前人自動切斷了聯系,這是標準的掩耳盜鈴式的知識欺騙和政治欺騙。任何以時間作為借口拒絕承擔日本戰爭歷史的人都是在選擇一種政治立場,即否認日本錯誤的過去,而希望過去重新發生,因此本質上是舊日本帝國的同情者。
人類社會理性早已發展到不因為上一代人的行為而懲罰下一代人的法律和政治水平,所以沒有人要求今天的日本人因為過去了幾十年的日本對外戰爭,而直接承擔戰爭責任。但今天的日本人包括安倍晉三這樣戰后出生的日本政治家并無法擺脫過去的戰爭,他們通過對過去戰爭的歷史認識,尤其是對過去戰爭歷史的道德和價值評判而始終在參加這場戰爭。
因此對以往中日戰爭歷史的認知就有了全新的當代意義,痛恨過去戰爭,真誠向亞洲,尤其是戰爭的最大受害者中國人民致歉的日本人,就選擇了反對過去的戰爭,因而也就選擇了在今天和未來與亞洲各國和平的道路。而對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對外擴張的帝國秩序表示懷念,包括去靖國神社為在歷代侵略戰爭中為日本軍國主義喪生,無意義或僅有反面意義的戰死者致哀,卻對在同一戰爭周期中更多的無辜平民、包括三千多萬中國人民的死亡無動于衷的日本人和日本政客,是通過對歷史的認知,選擇了繼續與中國人民和亞洲人民為敵。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歷史問題和對歷史的認識,同樣是一場無形的中日戰爭。
所以現階段中日之間的歷史認知在特殊的中日近代戰爭關系之下,有著明確的政治意義。中日之間才過去的近代戰爭歷史不只是一種中性的記載和記錄,它本身就有明確的是非和正義標準。由于日本戰敗后一系列日本與同盟國之間的國際條約,以及東京審判等國際法律文件的確立,中日之間戰爭的正義與非正義早已被確定,而且這些是非和正義標準同時也是當今世界秩序的一部分。挑戰這些歷史,包括通過參拜靖國神社去表示對過去日本帝國的各種復雜感情,以此否定戰后已經有共識的戰爭歷史,都是一種直接與其它戰爭方對峙的敵對行為。
而從精神上的敵對到戰場上的對抗,中間僅有短短的戰爭準備和過渡周期,日本右翼政客在歷史問題和靖國神社問題上的蠢動,是他們對別國戰爭意愿的先期流露。日本右翼政治家已經在不斷地使日本為重新恢復戰爭和對抗的能力而做準備,而對過去戰爭歷史的美化和否定,包括去靖國神社的參拜,就是重構日本戰爭和侵略能力的一部分。
只是現階段,日本右翼已經無法通過把天皇制度、靖國神社和所有日本人的祭祀強行捆綁在一起,完全恢復戰前的日本軍國主義皇國神道戰爭體系。因此當今日本的戰爭體系現階段尚不完整,而恢復這個戰爭體系,勢必從美化中日戰爭歷史和美化靖國神社開始,正因為如此,對以往中日戰爭的歷史認知才成為能夠決定未來中日關系的重大戰略問題,而不僅僅是與現實無關的歷史問題。
從戰略高度來認識
正因為歷史在中日關系中有如此重要的雙重作用,它既是當前中日關系不可分割的客觀構成部分,又是可以引導中日關系目前和未來發展的主觀意識。所以現階段中日之間因為歷史認識而發生的沖突有最重要的意義。歷史認識構成了今天中日關系的核心部分,從長遠的觀點來看,它甚至比當下的中日關系日常交往更重要。因為僅憑對以往中日間戰爭歷史的認識,就可以決定當下中日關系的友好和敵對。
也正是因為歷史認知足以決定中日關系未來的戰爭與和平問題,所以日本右翼在日本國內始終不懈地通過編撰扭曲歷史的教科書,以及在社會中通過各種方式,包括拍攝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軍國主義鳴冤招魂的影視和文學作品,來影響日本和國際公眾對日本戰爭歷史的認知。因此日本右翼的歷史觀并不是簡單的文化和學術現象,而是日本向右翼傾斜的表現。而如果日本民眾和政客任由傳統的右翼軍國主義勢力劫持日本在21世紀的發展方向,那么中日再戰就是一種歷史的必然。
中日之間不可能有永久和平,如果日本任由其國內的右翼對以往中日戰爭中日本給中國制造的巨大災難拒不承認和肆意歪曲,中日關系之所以始終存在著斷裂和惡化的可能,關鍵就在日本的保守化和右傾化,當下的日本已經是世界上少有的向保守化和右傾化持續傾斜的工業化國家,而日本的保守化和右傾化又必然從歪曲以往中日戰爭的歷史開始。
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就應該從觀察日本對以往中日戰爭的歷史認知這個具有指標性意義的日本國內意識形態現象著手,來評估未來中日之間戰爭與和平的各種可能。如果日本要讓中國和周邊國家相信日本和平國家的本質,那么日本就要從承認其近代歷史上的侵略戰爭歷史開始。今天中日關系之所以被認為有重大的隱患,關鍵就在于中日兩國的中日戰爭歷史觀有重大差距。
(原載香港《廣角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