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是人間的大愛者。1936年10月19日清晨5時25分,人間大愛者為死亡所捕獲。至今,已整整70年矣。70年。應是一個人一生的時光。而大先生生之涯才55年多一點,70年前的那天,是大先生生死線上的黃金分割點嗎?
在紀念先生逝世70周年的日子里,我不是很愿意緬想那些且沉且重的問題,比如“魯迅活到今天會怎樣”,比如“魯迅是否民族魂”,比如“魯迅還是胡適”。先生留給這個世界那么爽朗的笑,難道我們都看不見了嗎?
門里門外獨彷徨,莊前莊后幾滄桑。是的,沉重是肯定的。大先生要“肩住黑暗的閘門”。要知道,他那時所處的時代,可是“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時代。“橫眉冷對千夫指”是肯定的了,但是,橫眉帶怒之外,還有俯首含情,“橫眉冷對千夫指”之后,還有“俯首甘為孺子牛”,我們似乎都對這后半句熟視無睹了,或者忘了,忘卻了。其實,大先生“雖大抵和個人斗爭,但實為公仇,決非私怨”,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當時光的通道進入21世紀,魯迅胡適這兩個名字屢屢被同時提起。學者謝泳主編的學術著作《胡適還是魯迅》出版了。作家韓石山的學術著作《少不讀魯迅老不讀胡適》也面世了,“魯胡之爭”的話題于是舊貌展新顏。在我家,客廳與臥室皆是頂天立地壁立著的書架,這些日子為準備寫一點紀念的文字,翻書時才忽然悟到:《胡適文集》等等胡適書籍在我的客廳書柜。新舊兩版《魯迅全集》皆在我的臥室書柜。或許當初潛意識里,一個有展示的意味、一個有珍藏的意味?前者為公眾開放,后者為自我提升?前者從“面”,后者從“心”?前者尊重,后者尊敬?不完全是,但還真有一點細微區別。“魯迅是可以放在臥室的,胡適是可以擺在客廳的,但都在同一個屋檐下、同一個居室里。”我為我這個發現莞爾一笑。
胡適的自由思想與魯迅的社會批判,誰說必然是冰炭水火的關系?我越來越感覺到,用一個人的多,貶損另一個人的少;用一個人的有,貶損另一個人的無;用一個人的長板,貶損另一個人的短板,都是非邏輯非理性思維。魯迅胡適,并行不悖。
有學者說,魯迅精神是“藥”,胡適思想是“飯”。是的,這是兩條鐵軌,不是對立而是并列;這是左手與右手,不是對立而是共生。用一個最簡單化的形象喻之:魯迅如拿著橡皮擦的左手,擦去誤錯;胡適如握著鉛筆的右手,寫上對的。但左手并不是不會寫字,右手也并不是不會用橡皮擦。
魯迅是整個世界的人,因為他是這個世界的大愛者、至愛者。魯迅的非常態、胡適的平常心,確有很大的不同,然而在我看來,魯迅的冷里透著暖,胡適的暖里也透著冷,一如“魯”中有“日”,“胡”中有“月”:魯迅是因了當下而前瞻的,胡適是因了前瞻而當下的;魯迅因了為人生而為社會,胡適因了為社會而為人生;在思想之外,魯迅更近于作家,胡適更近于學者——準確的身份認同是很重要的。
“在魯迅消失了的地方,胡適便凸現顯出他的意義。”魯迅胡適,表面上為中國知識分子展現了兩條不同的道路。其實道路的目的地是一個,那里有著真正的人類福祉。他們同樣清晰地明白自由、平等、民主、人權這些普世價值,他們只是以不同方式反對專制、擁抱自由。所以,今天不應該是“胡適還是魯迅”,而應該是“魯迅并且胡適”。
(紫檀術難摘自《三秦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