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母親都有三雙眼睛

不知為何，我和媽媽的隔閡，似乎與生俱來。她太過嚴厲要強，她的話就是我的律法，而我偏偏不聽，一直到上大學前，我常常會懷疑我不是她親生的。

大二時我戀愛了，急切地想找個人來分享。在電話里告訴母親：“我有了男朋友……”母親沒有馬上接話，而是尷尬的沉默，只是這幾秒鐘，我便感覺出了她的不悅，不等她回話，我就掛斷了電話。過了很久，母親才發了一條短信給我：要以學習為重，別輕易上當。我一怒之下把手機摔在了地上，她永遠對我都是這個態度，跟嚴厲的老師沒什么區別。

某天，我驚恐地發現一向準時的月經十幾天沒來了，同樣驚恐的男友不知所措。晚上輾轉反側，后悔不已，從來沒有那么想念媽媽。好幾次我都拿起手機撥下了母親的手機號，但是不等接通又掛了，我害怕母親罵我，說我不聽話造了孽。她一定會這樣。

第二天，男友帶我上醫院，檢查結果是我的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月大的胚胎。我怔怔盯著那張B超化驗單，那條縫隙一樣的亮白竟然就是一個小小生命？從冰冷的手術臺上下來，突然接到媽媽短信：“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大學不能談戀愛！”她永遠只會警告我不能做什么，而從不會告訴我，錯誤發生后怎樣去處理。

一氣之下，我把自己剛剛做了人流的事情告訴了她。長久的沉默，媽媽沒有回信息給我。第二天中午，她卻突然出現在我的宿舍里，滿臉的責備和怒火，眼中沒有一絲疼惜。她讓我找到男友，聲色俱厲地教訓了我們一頓后，又讓我跟學校請假，要帶我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女兒懷孕、流產這么苦痛的事，對她來說，多的是羞愧，而無半點疼惜。

她原本該教會我最基本的生理常識，原本可以讓我不做傻事不經受手術臺上的殘酷冰冷。我急急地把媽媽轟回了家，讓她每個月除給我足夠生活費外，其他的都不用管了。我不送她去車站，男友攆在媽媽身后送她。回來后他告訴我，媽媽讓他好好對我，畢業后一定要結婚。

從那以后的每年寒暑假，我都決絕地不回家。母親發來許多短信，問我和男友有沒有問題，問我的錢夠不夠花，畢業后有什么打算。這個強悍的女人，只字不問我為什么不回家。

畢業后我和男友去了廈門，不久后決定結婚。我們剛剛租了房子，準備領了結婚證吃一頓就算了，媽媽卻不知怎么猜到我們的心意，打來電話讓我們回家結婚。見我沒有回應，隔了沒多久，竟然帶著年邁的奶奶一起奔赴廈門，說家中請帖都發出去了，要我們舉行一場氣派的婚禮。她還是這樣，凡事都是她說了算。她扯上我最依戀的奶奶當說客，我只好答應回家結婚。再說，哪一個女孩不希望有一場氣派的婚禮呢？

婚禮上，司儀讓媽媽說幾句祝福我們的話，這個一向嚴肅矜持的女人竟然淚濕眼眶：“女兒都出嫁了，才發現我這個母親一直做得不合格。所以想當著親友的面，跟我的女兒說聲‘對不起’。以后你們好好過日子，生了孩子交給媽就是了。”

我看著媽媽，她微笑著淚流滿面，因為跟孩子說抱歉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笑著幫她擦眼淚：“您這情早就應該煽了，要不我還以為您是后媽。”從此以后媽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天一個電話問長問短，大到工作人際關系，小到我們看什么電視劇。

婚后不久我懷孕了，晚上打電話告訴了媽媽，第二天她就到了廈門，是掛了電話就搭夜車過來的。孩子剛懷上一個月，母親卻早早來伺候我了。她還提著一只能生蛋的草雞，說城里的都是籠養蛋，孕婦吃了不健康。晚上草雞在陽臺上 “咯咯咯”地叫，母親隔一會兒就起床去看，看它是不是生蛋了。

一天，聽到母親在陽臺上大呼小叫，“壞了，壞了！”我問怎么了，母親懊惱地說：“這小草雞要孵蛋了，孵蛋就不會生了。”“我知道怎么樣讓它清醒過來。”我走進房間拿了一個掃把出來。母親尖叫起來：“不要，不要打醒它。”我驚訝地看著母親。母親說：“再買一只就是了，雞也有做母親的權利。”我轉身，心里酸酸的。

一個月不到，小雞就迫不及待地從殼里面鉆出來了，母雞“咯咯咯”到處召喚著，忙著把菜葉啄成小片給小雞吃。不久我發現小雞不再像原來那么嘰嘰喳喳，而是蹲在母雞前瑟瑟發抖。母雞開始急躁，把小雞從肚子底下轟出來，母親聞聲趕來：“一定是樓太高，吸收不到地氣，小雞病了。”母親伸出手捉小雞，“我帶它們到樓下去轉轉……”母雞突然瘋了一樣啄母親的手，母親連忙把手縮回來，卻已經晚了，手上長長的一條滲出血來。我氣急，掄起掃把就要打母雞。母親連忙阻止，從此后每天，母親都帶著母雞和眾小雞們下樓散步。幾天后，小區的保安向我告狀：“你媽把小區的花園弄的都是雞糞。”母親從廚房里面出來，連連道歉。保安讓步：“小雞可以下去，母雞不能下去。”母親急了：“那可不行，小雞沒了母雞怎么行。”

保安錯愕地看著母親，說什么都不再讓步。母親又說：“不信你去試試。”不一會只聽保安尖叫一聲，手上被母雞抓傷了。保安氣極敗壞，母親卻有點幸災樂禍。母親趁熱打鐵：“你看，母雞都是很愛它的孩子的。你就讓它們一塊下去吧，我以后保證把花園整理干凈。”保安無可奈何，終于妥協。母親給了我一個勝利的眼神，得意洋洋。我的眼睛卻濕潤了，母親這么費心卻只是為了照顧一只雞做母親的情緒。這以后小區的鄰居看到我都開玩笑說：“你媽又去遛雞了。”

我怕母親被他們當作笑話，哪想他們都說：“你母親真是一個細心的人。”我笑，母親定是已經做過一番費神的解說了。想起這些天母親所做的一切，變著花樣做各種雞蛋，炒蛋、燉蛋、煎蛋、蛋湯還有白煮蛋。母親果然是個細心的人，為什么我之前沒有發現，還一味抱怨呢？

女兒終于呱呱墜地了，丈夫急急地走過來搶了我懷里嫩嫩的嬰兒。母親則蹲下來，抓住我冰涼的手：“孩子你受累了，媽媽不能替你分擔，對不起啊。”從我結婚后，媽媽就變得這樣肉麻和煽情。

母親回老家前一天，老公出差，晚上我洗澡時忘記拿睡衣，大聲喊已經睡下的母親。她拿了衣服遞給我，猛然發現我一絲不掛，竟然尖叫了一聲：“啊，對不起。”我看著她尷尬的表情，哈哈大笑，母親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胸部，突然說了一句：“年輕真好。”

這一夜，我輾轉難眠，回想著過去的種種。母親待我的方式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相信，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也許母親不知道如何表達愛，或者是她已經表達了我卻沒能理解。

第二天幫著母親整理東西時，我停下手中的活，央求母親讓我看看她肚子上的傷疤。母親緊緊拽住衣角，臉上泛起了潮紅：“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肯，嚷嚷著要看。母親無奈，把衣服撩起了一個角。那條傷痕已經跟著母親肚子的褶皺縮成了細細的微微突起的一條線，我輕輕地摸著，“生我的時候，一定很痛吧？”母親點頭又搖頭：“生你可費勁了，10個小時都沒有下來，只好剖宮產，很痛。但是一看到你出來，就一點都不疼了。”

有個故事這樣說：制造母親時，仁慈的上帝一直在為創造母親而加班工作著。天使來到上帝面前，提醒他說：“您在這上面已經花了許多不必要的時間啦。”上帝回答說：“令我覺得困難的是，她必須具有三雙眼睛。她需要一雙能透過緊閉的房門洞察一切的眼睛；另一雙眼睛將長在她后腦勺上，用來專門看她不該看到而又必須了解的事情；當然在前額下面還有一雙眼睛，當孩子們有了過失或麻煩時，這雙眼睛能夠看著他，不必開口，就能夠明確地表達出‘我理解你并且愛你’的意思。”

我相信每個母親都擁有這三雙眼睛，而我的母親習慣把所看到的都埋在了心底。她沒有告訴我青春期的生理知識，沒有在性的方面教育我，但這又怎么樣呢？她最終保護并堅持著，讓我嫁給了那個懵懂時期愛上的男人。而事實證明，她的指引是對的。

（責任編輯/玄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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