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8日,北京電視臺《透明度》欄目以“紙做的包子”為題,播了一期記者暗訪該市朝陽區一無照餐飲攤點加工“紙箱餡包子”的節目。節目播出后,引起了廣泛的社會反響。市政府主要領導立即批示工商局派人檢查。執法人員通過偵查發現,該節目內容沒有事實根據,完全是電視臺個別人肆意編造的。這樣,一度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京城“紙餡包子”事件最終以“虛假新聞”收場。這也成為當年新聞界的一起重大丑聞。
作為語言學工作者,筆者更關注這起事件中出現頻率比較高的一個詞——“紙餡包子”。眾所周知,包子是我國一種傳統面食,歷史比較悠久,其典型特色就是里面有“餡”。《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餡”的解釋是:面食、點心里包的糖、豆沙或細碎的肉、菜等。從理論上說,凡可以吃的東西都可以用來做“餡”。不過,通常用做“餡”的主要是肉、糖、菜、豆沙等。如果是用肉、糖、菜、豆沙做餡,那么關于這類“包子”的指稱語通常分別是“肉包子”“糖包子”“菜包子”“豆沙包子”。而不是“肉餡包子”“糖餡包子”“菜餡包子”“豆沙餡包了”。
由此,人們就會提出一個問題:在這起“包子事件”的報道中,為什么許多媒體一開始并沒有仿照“肉包子”之類的慣常說法,將以“紙”作餡的包子說成“紙包子”,反而說成“紙餡包子”(甚或“紙箱餡包子”)呢?比如:
(1)全市抽檢未見“紙餡包子”(《新京報》2007年7月16日)
(2)BTV:“紙餡包子”為虛假報道(《新京報》2007年7月19日)
(3)“紙箱餡包子”被查實為假新聞(《北京青年報》2007年7月19日)
這正是本文要分析討論的問題。從總體上說,之所以要說成“紙餡包子”,足人們創造詞語時根據表義需要,針對標記問題所采取的一種策略。以下我們就此作點分析。
一般情況下。凡提到“包子”,都知道這是一種有餡的面食。餡的原料又有多種,使用的餡不同,包子也就有別。可以說。餡的品種和屬性實際上成了給包子分類的標準。對事物的分類反映到語言上就是形成類名,而類名具有稱謂性或日指稱性,功能上相當于一個專有名詞,形式上一般要求盡可能筒約。另一方面,肉、糖、菜、豆沙等原料用于做餡已經為社會所廣泛認同和接受。因此,我們在創造有關“包了”的下位類名時,只需標記餡的品種如肉、糖、菜或豆沙等,而不必在其后面再用“餡”字另行標記,說成“肉餡包子”之類。換言之,當我們說“X包子”的時候,這個“X”為“餡”的信息已經成為社會公認的默認信息,可謂人人皆知;“餡”字的缺失不僅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反而使語言的經濟原則得到了很好的貫徹。
至于為什么用紙做餡的包子要說成“紙餡包子”,這里另有原因。正常情況下,紙是不能用來做包子等食品的餡的。這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足夠的語境條件的話,紙一般不能獲得給包子分類的標準的資格。這種情況下,假若我們仿照“肉包子”之類創造一個“紙包子”的說法,它一時難以激活以紙為餡這一反常的語義信息,甚至還會使人造成另外的解讀(比如受“紙飛機”的誘導而作類似的解讀)。因此,要讓人一看就知道包子的餡是一種反常的原料——紙,就需要明明白白地用“餡”來突顯“紙”的功用,以形成“紙餡包子”這一較為特殊的說法。
另一方面,從標記理論的角度來看,用肉、糖、菜或豆沙等給包子做餡是一種典型的無標記行為,而用紙給包子做餡卻是一種反常的標記行為。標記行為反映到語言上也必然有標記,因此,“紙餡包子”的使用可以看做是在特定情況下為遵循標記原理所采取的一種語言使用策略,目的是使表達更為清楚明白。不至于引起歧義或理解上的困難。同時還傳達一種更為重要的語用義:突顯用紙做餡的惡劣行徑,以吸引公眾眼球,制造新聞的轟動效應。
當然,指稱用紙做餡的包子并不完全排斥“紙包子”這一語言形式。實際上,在“紙箱餡包子”事件發生伊始,使用“紙餡包子”這一語言形式只是迫于當時特定形勢所采取的一種臨時性表達手段,因為需要突顯用紙做餡這一反常現象。在經過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特別是媒體頻頻用“紙餡包子”“狂轟亂炸”之后,“紙餡”這一信息逐漸為受眾所熟悉,一種有關“紙餡”的新的社會語境正式形成。同時,用“紙”做“餡”的標記性開始受到磨損(用得越多。損耗越大),以致最后發生標記轉移,即“紙餡”的有標記性開始向無標記性轉變。在這種情況下,另一種語言形式——“紙包子”——便應運而生。也就是說,一旦特定的語境開始形成,“紙包子”就變成可按受且不至于影響表意的語言形式。下面提供幾個來自媒體的實際用例:
(4)“紙包子”和“惡毒繼母”后果很嚴重!(人民網2007年1月24日)
(5)紙包子新聞造假者被判1年(《新京報》2007年8月13日)
(6)“紙包子”虛假新聞炮制者一審獲刑1年(《北京青年報》2007年8月13日)
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帶共性的問題。即上面各例用法都出現在“紙箱餡包了”事件過去若干天之后。由于此時公眾基本上對“紙箱餡包子”事件有所了解,因此,這種情況下使用“紙包子”這種簡約的常規表達形式,一般不會引起歧義或理解上的困難,而且這樣做也很好地照顧到了語言的系統性(如“肉包子”與“紙包子”在結構、語義關系上的平行性)。
本文的分析表明,從開始的“紙餡包子”到后來的“紙包子”,它們生成的語言學理據都是有跡可尋的。從中我們可以得到如下三點啟示:第一,一種指稱形式的產生是人們遵循語言原理、根據具體情況采取某種策略的結果;第二,創造一種語言形式,首先要考慮的是表意的準確與明白;第三。如果社會語境可以消除語義上的歧解與疑惑,人們隨之就要追求形式上的簡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