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然與應然之間尋找平衡點

溫家寶總理關于“教育家辦學”指示的內涵究竟是指什么?大家可以多角度做出理解與解釋。但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教育要按照教育自身的規律來辦：教育工作者應該有遠大的理想。至于現在辦教育的人是不是教育家，現在的校長以及優秀教師能不能成為教育家，教育家的標準是什么，用什么樣的方式確認教育家的地位，以及教育家應該享有什么樣的待遇等等，意義遠沒有前者那么重要。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我們不能因為自己可能永遠成不了教育家在痛苦的現實中放棄對理想的追求；也不能為了追求可能存在的教育家而不顧鮮活的現實。能夠在實然與應然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并且能做出較大作為的人，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教育家。

很多教育工作者并不缺乏對教育理想的理解，就是解脫不了諸多困擾因素的制約。很多有識之士在一項教育改革啟動的初期，以滿腔的熱情，百倍的精力參與其中，但不少人最終還是成為現實的犧牲品。這些人不要說成為所謂的教育家，就連校長的崗位也難以保全。這就是我們這些校長面臨的殘酷現實。作為一個校長，筆者認為在五個方面是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并且盡可能地有所作為的。

第一，辦讓家長滿意的學校。“家長滿意”與“社會滿意”不是同一個概念。比起“社會滿意”來講，“家長滿意”可能狹隘一些。但這是教育的現實所在。筆者所在的學校，有一所是股份制民辦學校。民辦學校能否生存是每一個辦學者無法回避的首要問題。代表家庭利益的家長意志與代表民族利益的國家意志很多時候不是完全一致，甚至是有很大矛盾的。國家考慮的是整個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因而需要以國家的名義推進課程改革，使得基礎教育能夠最大限度地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對人的終身負責。從人才的角度看，國家的棟梁之才在整個人群的比例中也是基本穩定的。以國家的名義并不需要所謂的高分，而需要人的全面素養和真正的競爭力。但對于一個家庭來講，需要考慮的主要不是整個民族，而是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戰勝同伴或可能的競爭者，使得自己處于人群中的優勢地位，從而取得優先發展權。我們沒有理由批評家庭意志的狹隘，只不過是各人站的角度不同而已。因而，在這樣一個競爭非常激烈的環境中，要想擺脫考試分數的束縛是完全不可能的。一所民辦學校生存的第一要素可能就是要有成就學生考分的能力。但光有這一點也是不行的。一個有遠見的教育人士，絕對不會把目光定在眼前的現實功利上。不要說教育家，就是一個有些追求的校長，他也應該具有“超前一步”的意識。即便從學校功利的角度看問題，如果同樣能成就學生的考分，還能成就學生其他方面的學校會更加得到家長的青睞。再說，在教育問題上對家長的引領，除了一些穩定的教育制度自發起作用外，學校的引領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一所有水平的學校，一位有教育家風范的教師或校長，對家長教育價值觀的影響力是不可低估的。如果我們這個社會造就了許多教育家式的人物，可能這個社會的教育理念也會隨之而改變。反之，如果我們這個時代造就不了教育家式的人物，只會應對大多數家長現實的需求，那么，我們的教育真的存在嚴重的問題了。筆者所在的學校通過五年的努力，在成就學生的考分上保證了家長滿意。在此基礎上，我們明確提出把學生的行為規范和綜合素養當作重要的目標來抓，得到了家長廣泛的贊同。特別是對于學生一生產生影響力的生命教育，從學校的當前利益來講沒有什么積極意義，但家長非常支持學校的舉措，因為他們懂得這樣的教育會作用于人的一生。滿足家長現實需要的同時，引領家長的教育價值觀，這就是應然與實然的結合點。

第二，做讓孩子喜歡的教育。在考試制度沒有重大突破的前提下，學生的學業負擔要有根本的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幾年來，迫于社會對教育的嚴重呼吁，也迫于諸多媒體的廣泛參與，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對減輕學生負擔采取了積極的措施。但效果幾乎是非常小的。原因的根子可能還是在考試制度上。在現行的考試方式中，依靠科技進步提高生產力的時代似乎沒有到來。無論到哪所學校調查研究，考試成績好的地方無非有這樣一些原因：生源好，決定了學生成績的起點高；教師群體水平高，決定了教學起點高；抓得緊，讓學生的考分接近了分數的極限。兩所同樣水平的學校，事實上抓得比較緊的學校考試成績會好得多。再說，現在被有關方面抬舉的典型，可能大多不是高質量“輕負擔”的學校。南京高考之痛之后，教育界出現了混亂局面，有些教師和校長甚至用極端的語言表達內心的痛苦：“辛辛苦苦幾十年，一下回到解放前。”現在校長和教師無形中達成一個共識：千松萬松，考試成績不能松。在這樣的現實環境中要想有比較理想的教育，要有學生非常喜歡的教育，事實上是不大可能的。但也不是一籌莫展，我們可以在課程等諸多方面把教育活動搞得豐富多彩一些。筆者所在的學校有一些教育活動是受到學生普遍歡迎的。例如“校長直通車”，這是列入課程的本人與初中學生的對話活動。這種活動每個星期有一次，每次一兩個小時。活動由學生代表主持，學生可以任意提出自己想提出的問題，本人現場作答并且互動交流。有的學生會問到“你怎樣看待學生的早戀，你小的時候有沒有早戀的經歷?”。有的學生會問這樣的問題，“為什么學生不應該打電子游戲機?如果允許，控制的時間是不是像父母說的一小時”?每次對話，只要校長有敏捷的思維，幽默的語言和接近學生的思想立場，總會得到學生的歡迎。很多班級的學生在繁重的學習活動中，都渴望這樣的對話活動早日到來。由此可以看出，我們的教育是可以改善的，讓學生喜歡的教育是客觀存在的，問題是我們用怎樣的“兒童立場”去考慮問題，用什么樣的價值觀看待目前的教育。如果我們盡可能地多組織一些孩子們喜歡的教育活動，有可能在殘酷的現實中間找到理想的落腳點。

第三，實施讓教師留戀的管理。教師的崗位有的時候是有幸福感的，但很多時候是比較痛苦的。從目前調查的現實情況看，教師的工作負擔和心理壓力普遍比較重，甚至健康狀況都不容樂觀。他們的經濟收入雖然比較穩定，但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報酬的水平遠遠比不上公務員，特別是經濟發達地區。雖然各級人民政府也想方設法提高教師的待遇，但終因教師數量龐大，難以如愿解決問題。因此，有條件的學校要盡可能提高教師的報酬。要把積極為教師謀福利看成是校長的應盡職責，千萬不能尋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如果真的因為客觀原因，教師是會理解的。讓教師享受職業的尊嚴可能比經濟待遇更為重要。首先，學校領導要最大限度地尊重教師，不能擺出領導的所謂架子。對于校長來講，教師應該是上帝，而不是領導手中的工具。教師是上帝還是工具是不需要學校領導自己標榜的，都是在具體的問題處理中體現的。筆者所在的學校倡導教師的三種自由。一是言論自由。只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只要不是故意的人身攻擊，什么話都可以講。二是學術自由。只要教育行為是積極的改革與探索，可以不受所謂規范的限制。三是發展自由。教師可以選擇自己的工作崗位，參與管理崗位的競爭，甚至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只要按照聘用合同辦事，調動工作不受學校領導的制約。學校在實施管理的過程中始終要堅持“教師立場”，也就是說任何時候都要站在教師的角度思考問題，即使是按照規范解聘教師，也要啟動一定的程序，讓教師明明白白。用文化來引領學校的發展，可能是一種比較理想的境界。要在學校產生一種“可以隨處聞到花的飄香，但就是找不到開花的樹木”。對于教師來講，一所理想的學校肯定是待遇豐厚，環境人文，有個人發展的支持系統。如果大多數教師愿意長期留在這里工作，并且在不同的崗位上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這樣的學校還會沒有希望嗎？這樣的管理境界，也應該是在實踐中尋求與應然的結合點。

第四，發展讓同行尊重的內涵。在這樣一個功利與浮躁充斥校園的時代，要堅守教育的寧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是銅牌重要還是老百姓的口碑重要，這是永遠沒有定論的價值觀的爭論。學校不生存在真空之中，很多時候需要迎合某些方面的需求。但作為教育家式的校長，對學校的前途，發展的趨勢要有一個比較恰當的定位。要盡可能避免一些勞民傷財、急功近利的事情，積極引導對于學校長遠發展有好處的東西。例如，筆者今年在校內引領一種我們稱之為“本真課堂”的研究。這種研究追求真實的課前準備，真實的課堂學習過程，真實的課堂評價與對問題的真實研究。這種研究讓教師感覺到如清泉注入心田，有久違了的研究風氣。我們把這種研究的所有實錄經過適度編輯匯編出版。今年，筆者所在的學校教師個人專著有13本之多。可以想象，如果我們長期堅持對本真教育的追求，不斷積淀學校的內涵，每年至少有8本以上的教師個人專著問世，這樣的學校還會得不到同行的尊重嗎?

第五，創造讓領導信任的業績。在我國這樣一個行政體制特別強大的國度，很多校長埋怨學校沒有自主權。這的確是一個需要有關方面認真研究的問題。中國長三角校長高峰論壇期間，有幸聆聽來自英國倫敦的一位教育官員的報告。在他們那樣一個所謂自由度很高的國家，同樣存在“學校應該積極服從政府的旨意”的觀點。有人提出校長的三重角色。第一是“槍手”。所謂槍手，就是按照別人的意圖做事，特別是無條件地按照領導的意圖做事。其實這是非常應該的事情。政府肯定有政府的考慮，社區也有社區的需求。我們學校是社會的一分子，它不可能擺脫特定環境的制約。從學校發展的積極角度看，我們應該把主動取得各級領導的支持看成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資源。民辦學校應該擁有相對多的自主權，但我們在實踐中仍然堅定地認為，爭取領導的支持可能是寶貴的財富。這是學校管理者有智慧的表現。第二，校長很多時候又是“獵手”。我國的教育有著中國的國情，校長不可能純粹干教育教學的業務，很多時候需要用經營的頭腦去干原本不很應該由校長干的事情。因此，要經營一所學校，校長的空間還是很大的。第三，校長其實真的還是一位“舵手”。只會按照上級的指示辦事的校長，無疑不會得到教師的擁護。學校教育理念的確立，發展目標的制定，制度體系的建構，課程改革的實施，無一不要校長把握方向和發展力度。不管是“槍手”、“獵手”還是“舵手”，關鍵是要把事情做好，要做出卓越的成效。我們平常所說的“爭先創優”可能就是爭取領導信任的主要方面。其實，一所學校，家長滿意了，學生喜歡了，教師留戀了，同行尊重了，領導還會不信任嗎?

筆者是一位比較特殊的校長。這是因為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只有讀過七年書。也由于曾經是“民辦教師”，沒有經過教師專業的培訓。當副校長的時候，國家還沒有校長培訓的制度。幾年前，筆者曾經在《中國教育報》發表過一篇題為“校長離教育家的路有多長?”的文稿，文中談到了我國中小學校長成為教育家的路途是非常艱難的。當然，筆者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當前有些機構炒作的教育家。但是，作為一個有36年教育生涯，有25年校長生涯的人來講，不會沒有對教育的理想追求，盡管這種追求有時候是痛苦的，或者是非常痛苦的。如果能夠在現實和理想之間找到一個切入點，為我國的教育事業做出應有的貢獻，就算圓了教育家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