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煒 楊 輝
[摘要]文章通過以廣西為中介,對近代珠江流域上下游區域間的經濟交往進行了探討。認為近代以來,隨著開埠通商與內外貿易的擴展,位處珠江上下游的廣東與云貴等省區之間的經濟往來日益密切,雙方依據自身經濟發展進程的特點和需求,建立了長期而頻繁的商貿交流,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雙方自身發展過程中的不足,共同推動了近代珠江流域經濟的整體發展。
[關鍵詞]近代;珠江流域;經濟交往
[作者簡介]陳煒,桂林工學院旅游學院副教授,博士,廣西桂林541004;楊輝,廣西師范大學文旅學院2007級世界史專業碩士研究生,廣西桂林541004
[中圖分類號]F119.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434(2007)11-0132-05
珠江是我國三大河流之一,西連云貴,東接穗港澳,橫貫東西2200多公里。珠江流域是一個以珠江水系(含西江、北江、東江)為紐帶包括兩廣及湘云貴諸省部分地區的地理單元。前近代時期,受內向型社會生產、商品流通結構的制約,廣東珠江三角洲地區雖擁有明顯的地理優勢,但與珠江上游地區之間缺乏直接、密切的交往。整個珠江流域各地方市場呈現出相對隔離、聯系單薄的基本格局。近代以來,廣東珠三角地區作為珠江流域最早感受西方沖擊和對外開放,最先在流域內引進、消化西方科技文明,其經濟發展亦最先納入世界市場體制軌道的地區。城鎮工商業經濟發展在整個流域內首屈一指,始終保持了流域中經濟發展高梯度區的位置。作為珠江流域經濟輻射的源頭和中心,其對流域內的滇、黔、桂等省的經濟發展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如果說19世紀時,整個珠江流域的城市還沒有形成一個“一體化的完整的城市系統,而只是若干個地區性的系統,每個系統與相鄰系統之間只有些脆弱的聯系”,那么進入20世紀,特別是20世紀20~30年代,隨著廣州、香港等珠江三角洲一批大城市的崛起,城市現代化水平的提高,及廣西城鎮商業市場網絡發展的日趨成熟,這種情況有了很大的變化。珠江三角洲大中城市對珠江中上游地區的吸引力和輻射力大大得到提高。流域內上下游之間的區域經濟聯系日益密切、廣泛。
一
近代以來,隨著開埠通商與交通運輸的不斷發展,地處珠江上游的云貴兩省在廣東珠江三角洲商品經濟的輻射下也開始通過中游的廣西與下游的廣東地區建立了較密切和頻繁的經濟往來。區域經濟學的梯度推移規律告訴我們:經濟梯度是經濟發展水平的梯度差異,它主要通過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層次高低反映出來。處于高梯度區的經濟中心生產力與技術向外推移與輻射并非是均質的,它首先是諸經濟要素向第一梯度層次地域集聚,待集聚到一定程度和規模后,才依次由近及遠向第二、第三梯度層次區域擴散與推移。遵循這一經濟技術轉移規律,近代以珠江三角洲為龍頭的廣東經濟高梯度區向整個流域實施技術經濟及生產力輻射和推移過程中也依次經歷了廣東——廣西——云貴的順序與過程。廣西因緊連廣東距離最近亦最易接受其經濟輻射,屬于第二梯度區范圍。廣東對廣西城鎮經濟的輻射是全省性的,近代廣西城鎮經濟出現“無東不成市”現象即為明證。而云貴兩省因地理位置所限,距離廣東市場較遠,接受廣東經濟輻射須經廣西傳遞,故而廣東商品經濟對其輻射能量相對較弱,當屬第三梯度區范圍。粵商勢力范圍僅在滇東南和黔南地區占有局部優勢。盡管如此,依賴便利的珠江航運和廣西城鎮商業市場網絡的連通,廣東與云貴兩省在近代建立了較頻繁的經濟交流。
近代云貴與廣東間經濟交往主要體現為雙方的貿易往來。主要商運路線為:云南由廣南、富寧經右江、南盤江到百色、南寧,再經梧州出廣東或由云南的廣南過剝隘經廣西百色、南寧、通廣東北海;貴州主要由興義、望謨經黔桂邊境的融江、龍江、盤江人黔江至柳州、梧州,再由梧州轉運廣東。可見,近代云貴與廣東間的商貿往來主要還是依托于廣西境內的商業網絡中轉才得以維系。梧州既是廣西城鎮商業市場網絡的總中心,同時也是珠江中游地區物資交流的最大中轉與集散地,承擔了雙方大部分商流中轉運輸的重任。“實為桂云貴出入口之中樞”,對傳遞廣東經濟輻射和推動珠江中上游區域經濟發展具有重大作用。20世紀20~30年代梧州專為珠江流域區域性貿易服務的報關行就達20多家,經紀行達130余家。近代交通和貿易服務業的發展使廣東與云貴的貿易關系得以不斷擴展和深化。
清中前期,廣東與云貴間就已存在一定的商貿往來,受內向型經濟格局制約,雙方貿易產品以鹽、銅為主。清代云南省內井鹽產量不足,“開廣邊岸迭見鹽荒”,云南開化府、廣南府、廣西府等地食鹽仰仗兩廣供給粵鹽。乾隆年間每年經廣西運滇桂邊界的鹽年均在140萬斤至200萬斤之間。清代廣東鑄大制錢所需要之銅也主要由云南經廣西運往廣東。乾隆十一年(1746年)兩廣總督策楞奏稱“粵省委員于上年赴滇采辦,直至今年五月內始運到者囊、金釵二廠正耗余銅一十八萬斤,且準云南督臣張允隨以此后惟供粵省采買”。“交百色埠商帶運”,經南寧、梧州依次運達廣東。步人近代,廣東與云貴經貿交往的貿易結構及規模較之過去有了顯著變化,雙方由單一的鹽銅互易發展到農林土產與機制工業品的大規模雙向流通。云貴向廣東輸送農副土產及礦產原料,然后從廣東購進洋雜百貨等機制工業消費品。其貿易商品類型與兩廣貿易結構大相徑庭。
二
廣東是近代云貴開展對外貿易的重要窗口之一,兩省對外輸出商品相當部分為廣東市場消納或經廣東出口國外。由于云貴商品輸粵多經廣西實現中轉,故而由桂輸粵商品中含有不少云貴兩省商品。如桂西北中心城市宜州因靠近黔境,向為黔貨輸粵進入廣西的第一大中轉站。“民國25年(1936年)本埠出口桐油占極要地位,其產地以龍頭、北山、那連為多。由貴州都勻一帶運人者約占輸入金額之三成。去年出口數量計五十萬市斤,約值桂毫幣三十萬元。查宜山桐油出口路線有二:一由慶遠;一由龍頭出紅水河。至銷量多運柳梧輸往廣東。”“本埠牛只多來自河池之六圩市場。六圩牛只由貴州輸入者占十分之八九,去年牛只人口約兩萬只,依時計價,其值毫幣九十萬元左右。”“本埠出口牛皮分沙牛皮與水牛皮兩種,來源為貴州之都勻,獨山、麗坡,共占輸入額百分之九十五,約值毫幣十九萬元。”這些牛只多經紅水河運至柳州,再由柳州轉梧州輸往廣東市場。又如近代百色地區出口貨物相當部分“源出云南土富州,下達南寧,匯于郁水”,運銷廣東。廣東市場價格對云貴等地商情及市場的影響呈現出一種由東至西級差形態,重利所誘,吸引了眾多粵商前來貿易。如客商在黔境成本二角之杉木,運梧賣價,竟高達三元八角,入粵后價更飛漲數倍。民國中期,經由廣西輸人廣東市場的木材中,貴州、湖南產占十分之七,本省產占十分之三。總體而言,近代由貴州經廣西出口廣東商品中大宗的有木材、桐油、米、
牲畜及其制品等。詳見表1:

近代云南與廣東間的經貿往來亦主要依靠廣西境內的城鎮商業市場網絡連接、中轉實現。百色、南寧與梧州為雙方商品在網絡中流通之三大集散市場,同時也是粵商向珠江中上游地區逐漸進行經濟滲透的跳板。百色“桂云貴邊境貿易多集于此。水道下通南寧,上達剝隘,陸路東經果德、隆安以達南寧,需時七日;南通天保靖西,需時五日;西經陸豐以入滇之剝隘需時三日;舉凡云貴邊境貨物均用馱馬出入百色,再由民船沿河上下,通達南寧、梧州等地”。梧州“不僅為全省貿易樞紐,而云貴出入貨物,亦多由此經過”。如1907年,洋貨由廣東、梧州進口經南寧中轉共1586宗,其中銷人廣西的只有107宗,運往貴州安順為839宗,運往云南大理640宗。運往云南大理之運道,從南寧由水路經百色運云南屬之剝隘。由該處起岸,經廣南府等計三十二站可達大理府。近代云南與廣東間的貿易是云南對外貿易的主體部分,占有其對外貿易的大半份額。以1928年為例,當年云南對外貿易的最大三個伙伴分別為香港、印度與越南。云南從香港的進口值為13136518海關兩,對香港的出口值為10381250海關兩;從印度的進口值為3017404海關兩,對印度的出口值為996345海關兩;從越南的進口值為3033586海關兩,對越南的出口值為894550海關兩。云南對印度與越南的出口值分別僅為云南對香港出口的9.59%和8.6%,云南與香港貿易之重要地位由此可見。
近代云南向廣東出口商品主要有大錫、木材、豬鬃、藥材等。其中尤以大錫等礦產品規模最大,“云南大錫出產之巨為全國第一,以光緒三十一年度而言,竟達全國出產額的99%以上,最低之宣統元年亦達93%”。而大錫的銷地,如個舊生產的大錫“因國內無法消化,唯一出路只有運到香港銷售”。該項貿易主要由廣東商人與滇商共同操縱控制,雙方勢力平分秋色,各有消長。大錫運銷香港仍需廣西城鎮商業網絡的中轉。清末民初,由建水人經營的‘東祿號商行,將個舊的大錫,用馬幫經由蒙自、廣南,馱運至廣西百色,再由水路經南寧、梧州運至香港.又從香港將棉紗、百貨等物品運回來。這些大錫運廣東后,“除粵商所辦外,概交云南駐粵港錫號售賣”。“云南駐港錫號約十余家,自籌款項向銀行提取根單,預備售錫”。“滇號得錫后,隨時照香港市價售與廣東錫店,……錫店重新提煉一次,劃一成色,改換裝口,遠銷外洋”。錫礦不僅對云南近代對外貿易發展影響巨大,而且也是廣東開展國際貿易的重要物資和商品。李史翼所著的《香港——東方的馬爾泰》一書記載道:“錫為香港重要的貿易品,輸出入數量約占全礦產物的四分之一,多屬云南、廣西等處所產,由海防、梧州等地而輸入,輸出與輸入,約占半額”。民國中期,每年約有6000~8000噸的云南大錫出口粵港市場,約占滇錫出口量的70%~80%。近代云貴經廣西流向廣東的貨物中,還有一項數額巨大、尤為顯眼的商品即鴉片。云貴為近代中國產煙大省,兩地所產鴉片質量頗佳,堪稱全國土產鴉片之上品。特別是云土,質量居全國之冠。據說吸食起來極有沖頭香味,全國各地所產鴉片中唯一能提取嗎啡的就是云土。20世紀30年代初每百兩煙土在騰沖的售價為55元,昆明是60元,運至南寧值128元,到達廣東東興為220元。由于從事鴉片貿易利潤極為豐厚,吸引了眾多商人前往經營。當時滇桂邊境的剝隘作為云土出口總處,為各地商人資本匯集場所,這些鴉片商人與廣西各城鎮如百色、南寧、桂平、梧州等地商號建立了固定的買賣關系,從而形成了固定的鴉片貿易線路。如桂西中心城市百色為近代云貴煙土進入廣西境內的第一大中轉站,近代云貴煙土沿西江流域外銷,先要進入百色,再出南寧,經梧州運往粵港等地。當時云貴兩省煙土經百色的主要通道有三條:“一是由云南省的廣南——剝隘——百色;二是由云南的廣南——貴州的黃草壩——西林——百色;三是由貴州的安龍、興義、貞豐——田林——百色,然后再由百色分水陸兩路下南寧——梧州——廣東。”據估計,1932年云貴流入廣西的鴉片數量約為1850噸,后雖有減少,但每年也有1000噸左右。這些鴉片在廣西省內銷售約1/10至2/10,其余均外運,因此每年就有2000~3000萬元的鴉片貿易款項在廣西市場發揮作用并產生影響。
三
近代由廣東輸往云貴的商品多為棉布、棉紗、火油、火柴等日常生活消費所需的機制工業品。民國中前期,從廣東經廣西運抵貴州的英國貨居全省主導地位。這些東西往返的廣東商人執掌了黔南的商業命脈。《續云南通志長編》一書在談及近代云南貨物進口總體情況時寫道:“本省以棉產不能自給,至每年棉貨進口值向居進口貨之第一位,占進口總值60%以上,價值千余萬兩,實本省最大之漏卮,亦本省入超之主要因素也”。近代云南進口之棉貨亦主要由廣東生產供給,或由廣東進口,經廣西商業市場網絡輸入省內。近代昆明市內的“廣聚街”聚集著東西往返的廣東商人,專營各色“洋貨”。當時經營棉貨業的店號,如天祥、祥和等,“其商品皆由廣州、香港輸入,并輸出山貨、藥材及牛、羊皮,于對外貿易關系至巨”。近代云南從廣東北海關進口的棉織品,“據云,每年棉紗進口者達十萬包,當時北海關稅務司毛司氏估計,經過北海之云南貿易,進口棉紗達海關銀一百萬,棉紗匹頭二十五萬,毛織品二十萬”。近代貴州從廣東進口的商品中大宗仍為棉貨,棉布、棉紗分別占進口總值的55%、32%,合計超過87%以上。另據廣西省政府統計室1936年統計:當年廣東經廣西輸往云貴的商品中排在前四位的依次為棉紗、棉布、食鹽和煤油。貨值分別達2461538元,615385元,807692元,173076元,四項合計共達4057691元國幣。以上云貴進口之棉貨主要經由廣西城鎮商業市場網絡傳輸至云貴邊境城鎮市場后再散往省內各地。民國時期廣西省政府曾對南寧之棉紗來源與銷路進行過調查,其結果有助于我們體認廣西境內各級市場在溝通粵港與云貴商貿交往中的重要地位與作用。“南寧之棉紗系經梧州向廣東市場購買轉運而來,南寧每年約銷一萬余包,此一萬余包包括上左右二江各埠及再出口云貴而言(棉紗出南寧后運至沿商業網絡運至百色,再由百色散往邊境的田西、凌云、田陽等地輸入云貴兩省——筆者注),銷售之支數為十支、十六支及二十支紗,牌子有地球、帆船、金城、孔雀等。……大體而言,銷往云貴之數量占南寧銷售總數之六成,內地包括南寧附近,龍州、百色等僅僅占四成而已”。20世紀30年代,廣西省向云貴輸出棉紗占本省由粵輸人十分之八。據統計:1934年11月至1935年7月,由廣東經廣西轉口人黔的廣東貨物達190萬元,占當時由桂人黔貨物總值220萬元的86%,這些商品包括有:布匹、棉紗、生鹽等十多個品種。詳見表2:

由上可見,近代珠江下游廣東區域經濟對上游云貴等地施以經濟輻射,主要是以工業品擴散和農副土產及礦產品收購的市場流通為基礎的一種綜合性經濟輻射。由于推動雙方經濟聯系的動因不同(廣東地區城鎮市場經濟發展的動力主要源于現代外貿和工業迅速發展的強勁推力,市場經濟發展具有擴張性、能動性和自主性的特點;而云貴市場經濟發展動力則來自外部市場,如廣東等地需求及其經濟關系的整合與輻射影響,具有一定被動性色彩),從而造就了在雙方經貿交往中云貴始終處于被動式的發展局面。棉布、棉紗、火柴等機制工業品由沿海通商口岸流向珠江中上游內地城鎮,而桐油、木材、豬鬃等農副產品則由內地鄉鎮輸往沿海口岸城市,這頗似中國近代城鄉商品交流的基本模式。這種交流中由于雙方在諸多方面存在著差異,導致了交換的不平等。近代以珠江三角洲為龍頭的廣東地區與珠江中上游的云貴桂等省的商品經濟交流頗似這樣一種城鄉間的關系。近代廣東與內地經濟交往的不對稱性,使珠江上游云貴經濟區出現受廣東經濟制約的一面,造成了經濟一定程度的邊緣化。這種邊緣化在珠江流域區域經濟早期現代化過程中難以避免,其本身也是一種進程,是落后地區與發達地區經濟交往的一種代價。而此種現象乃是近代沿海口岸城鎮經濟與內地市場交往中普遍存在的情形。
四
以上從廣東與云貴經貿往來的宏觀視野,大致勾勒了廣西在近代珠江流域上下游地區經濟交往中的地位與作用。近代,正是得益于廣西境內商業市場網絡的連接溝通,位處珠江上游的云貴地區在接受下游廣東商品經濟輻射的過程中逐漸跨出封閉的世界,與流域內各省區及國內外的經濟聯系空前加強,并在區域貿易中獲得了一定的比較收益,由此產生了明顯的互促互動作用。這種源于經濟上的互動既打破了過去封閉、孤立、各自為陣的發展局面,建立了彼此間較為廣泛頻繁的經濟聯系,使珠江流域日益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同時也使地處內陸的云貴桂等省通過接受珠三角廣東地區較先進物質文明、生產技術的傳遞,資金的融通,產業轉換的示范和經營管理制度的輻射,彌補了區域內經濟資源的短缺,加快了民族地區的經濟開發,一定程度上縮小了雙方發展上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