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曉
從中國自己創辦的最早的醫科大學,到浙江大學面積小但地處黃金位置的湖濱校區,再到拍出24.6億的西湖地王——在高校合并擴張和因新校區建設負債的大背景下,高校紛紛以空間換資金,從位于城市中心的老校區中撤離。自古繁華的西湖邊一塊彈丸之地,已不再是擺放書桌的地方
2006年1月6日,有“西湖第一高樓”之稱的原浙江大學湖濱校區3號實驗樓被爆破。這座原本設計壽命100年的大樓,因為它所處土地的昂貴身價,在使用13年后提前倒塌。
炸掉大樓,是為了履行拍賣和約。這座大樓所在的浙大湖濱校區的使用權,已經賣給了香港的嘉里集團。按拍賣和約規定,2007年1月必須將湖濱校區平整地塊。
湖濱校區被稱為是西湖邊的絕版地塊。2005年10月進行拍賣。雖然一般的拍賣規則是每輪加價20萬元,但從拍賣第二輪起,就已經以千萬元為加價單位。經過102輪的舉牌,湖濱地塊以24.6億的價格成交。
“這是意料之外的結果。”浙江大學前黨委書記張浚生說。浙江大學和政府當初對這塊土地價值的心理底線,是15億,而市場對它的定價超出底價9.6億。政府多年來經營城市土地的苦心終于得到回報,24.6億的價格為西湖邊的土地價值設定了一個新的底線。而浙大獲得的17.6億賣地款,使他們擺脫了因建設新校區而欠債十幾億的還貸風險。
浙醫大“雞窩里辦大學”
這塊被稱為“西湖地王”的湖濱校區,即浙江醫科大學所在地,位于杭州市湖濱路以東,延安路以西。
浙醫大的前身是1912年由中國人自己創辦的浙江醫學專門學校,1952年與浙江大學醫學院的兩所學校合并,成立浙江醫學院。建校之初只有一個醫療系,后來逐年增加了藥學系,衛生系,公共醫學系張世勛曾經是這家學校的總務處長,后來調任基建處處長。他計算過,每增加一個學生,學校就要增加一系列設備。比如,一個學生就需要9~10張凳子。醫科大學的院系擴張和土地面積的縮小成為一個尖銳的矛盾。張世勛曾抱怨學校領導說:“你們當‘英雄媽媽,可苦了我們。”
為了應付辦學規模的擴大,張世勛在學校內東挪西湊,見縫插針地造房子。
上世紀50年代,醫大和中國銀行合造了一個二層的儲蓄營業廳,把學校的財務科,組織部等行政機構遷到了二層。
1979年,拆了二十幾戶民房和一半健身房,醫大修了7層的6號樓,把解剖室和尸體庫合并。
1983年,學校在慶春路和延安路的交界,修建了一棟4層的9號樓、把學校里的機修廠,幼兒園等原來的平房機構都裝了進去。
這些樓房修建后,又為學校騰出一塊2萬多平方米的空地,1985年,學校開始修建那座只用了13年就炸掉的20層實驗樓——3號樓。
這塊只有148畝的湖濱校園,原本已經很逼仄,被浙醫大的人們稱為是“雞窩里辦大學”,而在過去的許多年里,它又經歷一次次的侵蝕。
原本,這里地處西湖之濱,城市規劃對這一區域對西湖景觀的影響有著嚴格的要求:建筑物限制在3~5層以內,高度不能超過15米,建筑密度只能達到50%。
這個規劃要求曾一度保護了浙江醫科大學的校園不被虎視眈眈的市場蠶食掉。據浙醫大前校長陳昭典回憶,在上世紀90年代,香港一家商業機構看中了醫科大學的一塊地,學校開價400萬/畝。香港公司斟酌良久,最終放棄了。“他們不是嫌土地價格高,而是因為政府對西湖邊的土地開發有高度和密度的限定,開發商獲利空間要大打折扣。”陳昭典說。
但是,“以城市建設的名義,我們就無話可說了。”前醫大副校長沈成芳說。上世紀50年代,政府決定將延安路從醫科大學校園中穿過,直抵西湖邊。這個改動侵占了醫大的土地。
從80年代開始,杭州市建設秉承著“西湖是杭州的生命”的宗旨,打通西湖周邊的交通和商業,學校正門面對的慶春路拓寬,醫大的紅墻又向后退了十幾米。
城市道路的兩次變化,將醫大的校園從148畝縮小為108畝。作為對學校的補償,市規劃局將緊臨的一塊居民區劃為醫大的紅線區。這塊地上約有200戶待拆遷的居民。
不管從醫大“雞窩里辦學”的窘迫土地狀況來看,還是這片土地在今天的商業價值來看,醫大當年都該把這塊地拿下。但是醫大沒錢。而且,醫大也想不到去借錢。
沈成芳1984年任醫大主管基建的副校長。他回憶,當時浙醫大的經費很緊張,最低一年只有800萬。最高一年的經費,也沒有超過1200萬。學校的經營還嚴格按照國家撥款進行開支,“從沒聽說過貸款,也沒有負債。”曾經擔任醫科大學總務處長的張世勛說。
直至今天,醫大的紅線區依然還未拆遷。
那時的浙江醫科大學,連一個400米的跑道都沒有。在新的領導者眼里,它“還比不上一個中學,已經不是一個適合辦學的地方了。”時任浙江大學合并籌備組組長的張浚生說。
學校欠債的開始
1998年,浙江工業大學,杭州大學,浙江醫科大學,浙江大學四校合并,組成新浙大。自此之后,全國開始了大規模的高校合并。
當時在接受《人民日報》采訪時,新浙大黨委書記張浚生說:原有幾個老校區都要保留,新浙大將利用新開發的網絡,連接5個校區和6個附屬醫院。
但校領導們很快發現這只能是個權宜之計。合并前,浙大一年招收新生2000多人,合并后,浙大本科新生人數達到一年6000人。而且學校合并后,雖以浙大的名義統一招生,但是在學生和家長心目里,對不同的校區卻有等級區分。有一次,華家池校區(原來的浙江農業大學)環境資源學院學生派出了四個分別來自東南西北的學生代表和張浚生對話,說我們考的是浙大,最后進的卻是農大。
修建一個統一新生教學的新校區勢在必行。這幾乎是所有合并高校都要做的一個基本建設。同時也是高校負債經營的開始。自此,從不貸款,也從不負債的高校運營模式將開始改變。根據國家審計署發布的數據,至2003年末,高校負債中,基本建設所占的比例高達82%。
從1999年開始,張浚生四處為建新校區找地。恰逢杭州市政府規劃了城西生活示范區,要把城西,包括西溪濕地、西湖科技園等一起打造成科技、教育、文化、旅游的新區。1999年,城西開發尚未啟動,浙大新校區建在那里,無疑可以拉動整個新區發展。
市政府在城西給浙大規劃了3100畝地,價格為17萬~18萬元/畝。但浙大并沒有這么多的資金。于是利用銀行貸款成為主要途徑。對于這種方式,國家教委也表示大力支持。在浙大紫金港校區一期的買地款中,國家教委承諾,他們和浙江省政府,一人一半,為浙大的買地貸款貼息。
政府為高校和銀行的結合牽線搭橋,高校一度被視為銀行的優質貸款客戶。浙江大學這種名校,自然得到銀行的青睞。“現在有三家銀行,每家銀行給我們50億的授信額度。”張浚生說。
但風險隨之顯現。據審計署審計數字:至2003年末,教育部等中央部門直屬的清華、北大等18所高校負債72億元。甚至因為高校負債無法償還,拖垮建設企業的報道也頻現報端。
2005年5月,國家審計局公布了對四城市高教園區開發建設情況的審計報告,其中包括浙大的紫金港校區。審計報告稱,大學城的修建中,存在依賴銀行貸款過重的情況,四市高教園區建設計劃投資中的銀行貸款占近三分之一,截至2003年底,實際取得銀行貸款152.76億元,占已籌集到建設資金的59.42%。
浙大為紫金港校區投入21億左右,但政府承諾的貸款貼息并沒有兌現,浙大每年還要為此負擔銀行利息6000萬~7000萬。“每年學校整體運營需要20億左右。”浙江大學前黨委書記張浚生說。“至今我們負債17個億。其中紫金港校區的銀行貸款約13億。”
但學校擴大的規模并沒有停止。后來杭州市政府又給浙大追加了3000畝用地,用做紫金港校區二期建設。
賣舊換新:高校的解套之法
張浚生并不擔心學校因為基礎建設而帶來的財務風險。因為學校手里還有一筆潛力巨大的財富——地處黃金地段的老校區。
緊隨高校負債而來的是高校的外遷風潮。賣掉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老校區,換取建設資金,是大部分負債高校的解套良方。
自2003年起,杭州市的高校紛紛遷往城外的高教園區。這些高校的舊址大多處于繁華的市區黃金地段,如文一路、天目山路等等。據統計,2003年出讓的位于該市市區的中國計量學院、杭州電子工業學院地塊等,其地塊樓面價已在5000元/平方米以上。而浙江絲綢學院的樓面價達到7000元/平方米,成為當時高校土地拍賣的一個高峰。
浙江大學的幾個老校區都位于城中心,自2003年起,向張浚生追著要地的人越來越多。政府也多次勸說浙大把幾個老校區的地讓出來,換取下沙高教區5萬畝的3000畝地。
一直反對將高校集中的張浚生拒絕了政府的邀請。而且他認為,這也不是老校區應值的價錢。西湖邊可供開發的用地極少,湖濱校區占地108畝,可算是絕版地。
去年10月的拍賣,浙江大學從拍賣地款中獲得17.6億元,足以抵償浙大目前的17億元的欠債。對新校區二期建設的資金,張浚生也胸有成竹。
浙大西溪校區占地400~500畝,地處杭州中心地帶,如果置換,應該比湖濱校區獲得更多資金。
2004年12月31日,杭州市委和學校聯合舉行會議,張浚生在會議上表達了他對浙大幾個老校區的去留看法,除了湖濱校區和西溪校區可以用做置換外,其余三個校區是不能動的。“一是浙大本部——玉泉校區,非常完整,學術氣氛好。而且還靠山。華家池校區不能動。這是浙大目前最老的校區,是浙大的文脈。從它算起,老浙大距今110周年了。六和塔旁邊的之江校區也不能動。它面積小,在風景區里面,不能用做商業用途。”
但據杭州媒體報道,在2004年的“杭州市分區規劃征詢意見展”上,杭州市未來20年的全景圖這樣描述了“老浙大”幾個校區的去留:西溪、湖濱、華家池等浙大校區將改作它用,市中心最終只保留一個玉泉老校區,浙大學生將陸續撤出這些老校區,遷往紫金港新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