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然 馮亦斐
針對中醫目前在世界范圍內的應用情況和地位問題,不同角色的人會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量的報道說,就在國內大吵要不要廢除中醫的同時,西方發達國家卻正在把中醫和中藥“當寶”,越來越多的歐美人接受中醫和中藥治療,并且研究、開發它們,中醫今天的狀況是“內冷而外熱”。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本刊在采訪中發現一個微妙的現象:即使是針對同樣一個事實,不同的采訪對象——國內、國外的中醫師及其組織成員,西醫醫生,以及歐美國家對中醫和中藥的研究或管理者——對它的解讀會截然不同。
根據美國傳統醫藥學會(ITM)負責人薩布提?達馬納達博士的介紹,目前美國大約有16000人持有中醫師執照,執照更多是由各州而不是聯邦政府頒發,大約有2/3的州目前頒發這種執照。
達馬納達說,歐洲與美國的情況有些不同,美國的中醫行醫者可以獲得一個獨立的中醫師執照,而歐洲最初從事中醫治療(主要是針灸)的人都是正規醫生(中國人稱他們為西醫醫生),他們是已經得到執照的行醫者。時至今日,在大多數歐洲國家里,使用中醫針灸手段的人依然主要是正規醫生。
ITM是一個非營利組織,主要為其他研究機構或媒體等提供有關全世界傳統醫藥研究的信息。薩布提?達馬納達博士是這個學會的創建人,他1980年從加州大學獲得生物學博士學位,曾多次訪問中國,并為世界上多家媒體就中醫問題撰稿。
是中醫熱,還是針灸熱
美國國家針灸和東方醫學資格認證委員會(NCCAOM)前任董事會主席、美洲中醫學院教授焦望義認為,美國是除中國之外中醫發展最為完善的國家,這跟美國文化的兼收并蓄、包容性強有關。尤其是針灸學,早在30多年前就被廣泛地接受。
NCCAOM進行的一次全國性調查表明,美國每10個成年人中,就有1人接受過針灸治療;在這些人當中,又有21%的人除了針灸之外,還同時使用了中藥、推拿、按摩等方法來治病。此外,有60%的美國人表示,他們在需要的時候樂于考慮把針灸作為治療病癥的一種選擇。這項調查同時顯示,患有骨骼、肌肉、神經系統疾病,是病人到針灸、中醫診所求診的主要原因。
盡管如此,持有資格證書的針灸師、中醫師是否具有和西醫師同樣的醫師資格,這個問題還要看美國各州立法的情況。NCCAOM首席執行官考瑞?沃德庫克博士表示:“針灸師、中醫師在有的州被看作是醫師,有的州還不能。但總的來看,目前還只有少數的州承認他們的醫師身份。”
NCCAOM 董事會副主席丁偉誼卻表示,他在實際工作中感到,現在西醫推薦病人進行針灸、中醫治療的情況越來越多。“我接待的病人就有很多是西醫推薦來的,其中不乏一些資深的醫生愿意這樣做。總之,中醫在美國發展得非常快,地位在逐步上升。”
“針灸和中醫在美國的確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所應用,”一位從事內科臨床工作20多年的美國教授,在談到對中醫的看法時對本刊記者說,“盡管如此,我并沒有向病人推薦過針灸或者中醫療法,因為我認為,在把這些療法納入常規的醫療實踐之前,還需要更多科學數據的支持、對更多治療案例的研究,以及在醫學期刊和學術會議上進行更多的專業討論。”
薩布提?達馬納達博士則指出:“在整個西方,使用中醫手段的正規醫生幾乎僅僅只用針灸,而避免開草藥的問題。”
中藥目前在美國還不被看作是藥物,所以中草藥及其制劑不能注明可以治療疾病。“如果按照FDA的要求申報藥物,需要提供20年的臨床資料。中藥的情況比較復雜,目前還難以作為藥物進行申報。”焦望義介紹說,現在,中藥在美國市場上還屬于食物補充劑,或者營養食品這個類別。
“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美國,中醫的另外一方面——中藥的配置和使用,都被緊緊地控制。中國草藥是被當作藥來使用的,但是卻與經過嚴格科學檢驗的西藥有所不同,這已經在如何規范它們上引起了許多困難。”達馬納達博士向本刊介紹說,在歐洲一直都有使用草藥(包括印度等其他國家的傳統草藥)的行為,于是有人試圖使中國的處方草藥能被允許。現在,管理者正努力找出哪些草藥能被允許,哪些草藥應被禁止。
“不幸的是,發生了一些中草藥副作用的事故,讓歐洲人對使用中草藥非常懷疑,而對一些中草藥的不良反應(包括死亡),以及發現一些被污染的藥品(比如那些含有西藥成分卻沒有標明、含有危險成分、含有重金屬或者其它有害成分的藥),或者是標明含有某些成分但其實并沒有含這些成分的藥品,則更加重了這些疑慮。”達馬納達說。
美國政府如何對待補充醫學
中國醫學科學院協和醫科大學腫瘤醫院醫務科何鐵強,向本刊推薦了一本書。這本題為《白宮補充與替代醫學政策委員會總結報告》的書,介紹了美國是如何對待補充醫學的。
何鐵強說,西方國家對待補充醫學的態度和方法,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借鑒,有助于我們從單純的爭論發展到公共政策的引導與決策上。
何鐵強解析介紹,美國是這樣運作這件事的:先成立一個委員會。委員會由各方代表組成,其中有補充醫學的從業人員、相關的政府官員、專家、商業代表,以及比較愿意接受補充醫療的患者代表等等。然后,通過最廣泛的調研和論證,形成最終的報告。
“首先,這個報告反映出美國尊重補充醫學的存在,尊重百姓在醫療服務上的選擇權,它還把補充醫學和保險政策聯系起來。第二,美國通過政策引導對補充醫學做科學評價。科學評價的過程,實際上是向公眾提供一種可靠信息的過程。如果評價不了,政府也會告訴公眾‘不能評價或‘不被評價。第三,美國通過政策引導人們對補充醫學進行研究,而且并不預設前提。”何鐵強說,
而來自北大醫學院的另一位醫學專家,則從這本書中讀出了另一種信號:“安全第一。”“實際上,一兩百頁厚的報告,通篇充滿‘安全兩字,看得出來,對外來事物寬容的美國政府,對這些包括中醫藥在內的補充與替代醫學的安全性是多么地不放心!”
中醫藥循證的困難
達馬納達博士說,目前醫學界把過去兩個世紀里發展起來的醫療系統稱為“現代醫學”。在中國,這被稱為“西醫”。現代醫學的特點是它基于科學手段的研究。在過去的50年里,人類越來越多地依靠“循證醫學”,這意味著醫學臨床實踐的執行必須嚴格遵守來自科學研究的證據。
一些中醫界人士認為,利用循證醫學的規范來檢驗中醫和中藥的有效性和副作用是不公平的,因為“中西醫不屬于同一個系統”。
“然而,要明晰地驗證中醫藥治病的效果,它必須接受這種科學手段的檢驗。”武警總醫院病理科主任紀小龍、協和醫大出版社社長袁鐘都對本刊表示。“僅僅把中醫看成是文化是沒有問題的,文化沒有對與錯的分別;但它如果要走進醫學科學系統,就必須接受檢驗。”袁鐘說。
但達馬納達博士告訴本刊,在西方國家,利用現代科學手段對中醫藥有效性和副作用進行的研究比較有限,他認為主要有以下一些原因:
首先,與其他研究課題如基因、干細胞、現代藥物開發以及特殊手術技術等相比,中醫并沒有顯得很有希望(在解決疑難雜癥方面)。一些最近的研究結果令人失望,因此大大削弱了研究人員進一步推進研究的興趣;而與此同時,對草藥潛在的有害作用的擔心卻正在增長。“這是目前有關中醫藥的研究很少的最主要原因。”
其二,這類研究一般傾向于已經被普遍使用的方法,而中醫仍然是一個小范圍內的實踐,因此有很多其他更重要的課題擺在它面前。
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研究中醫非常難。“研究的有效結果只有在研究方法被很好地掌握的時候才會發生。針灸手法是如此地不確定——對同一個病人,每一個針灸師都有不同的想法,下針都不一樣;而對每一個病人,據說又都有獨特的要求,在許多情況下,對一個確定的選點又都有一個以上的下針方位和深度——其復雜度幾乎超乎能被掌控的實驗之外。”
草藥也一樣:針對同一個病人,不同中醫師開出的藥方往往不一樣,每一個藥方包含幾種草藥,每一種草藥都有不同的成分,在許多情況下,同一種草藥,不同的產地據說還影響藥效。而且,草藥在氣味、形狀上都是獨特的,設計一個合適的安慰劑做對比試驗非常困難。因此,即使有人希望以現代科學手段進行中醫和中藥的研究,那也面臨著超乎想象的困難。
“盡管有如上所述的問題,目前還是有一些研究正在進行,但這僅僅是因為公眾中有人正在使用中醫,他們想對中醫了解更多——研究者往往并沒有太多的期望能從中獲取或者證明很有價值的治療方法。”達馬納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