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五里河“靈魂”早已失落

唐　磊

一個有紀念意義場館的拆與留，對球迷意味著什么？它與沈陽這個城市又有什么樣的血肉關系

18歲的沈陽五里河體育場賣了，價值16億元。那個曾留給中國足球短暫幸福回憶的場館不日將被引爆拆除，體育場廣場上的那座記載了中國足球首次進軍世界杯榮耀的V型紀念碑，也面臨著拆除的命運。

呼吁、挽留、憤恨，沈陽市這些天來被球迷們不滿和抱怨的氣氛包圍著，他們像失去了珍貴東西的孩子，委屈而無助。

體育場拆除，反應外冷內熱

2006年12月18日，沈陽當地報紙《遼沈晚報》報道了“五里河體育場要被拆除”的新聞，消息剛公布，沈陽市內幾乎人人開罵，不斷有球迷前往五里河體育場“呼吁”，希望政府不要拆。連市體育局的工作人員私下也無不表示：“五里河不該拆。”很快市內其他媒體跟進關于五里河的報道，反對聲甚囂塵上。

直到現在也沒有人能說清楚，為什么突然要拆除五里河體育場。在很多人眼里，拆除五里河體育場和沈陽的市政建設有很大關系，“從市政規劃的角度看，這塊地皮被賣是一種必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當地人士說。沈陽市正在進行一項“金廊工程”，就是在青年大街沿途建造高檔商務開發區，而五里河體育場正好處于“金廊工程”一個非常黃金的地段，16億元的土地成交價也佐證了這個說法。

2003年，沈陽市申辦2008年奧運會足球賽分賽場，獲得批準。2005年9月9日，沈陽市政府決定，從當年11月至2007年7月，將耗時近兩年對五里河體育場的土建、智能化信息系統等90%的造軟硬件設施進行全面改造。一個月后，市政府又改變決定，通過五里河土地置換銀行抵押的方式，在離五里河不遠的渾南新區新建一座奧林匹克中心，包括主體育場、綜合體育館、游泳館、網球館，總投資將近19億元。

拆除體育場的消息公布3天后，沈陽市所有媒體都接到通知，不允許再報道關于五里河體育場的新聞。體育場的領導及市體育局官員也都被限制同媒體談論此事。

相反沈陽市以外的媒體似乎也沒有花大力氣關注事態的發展，尤其元旦一過，媒體對五里河命運的關注度越來越小。知名足球記者董路告訴記者，“這件事對于全國球迷、媒體，和沈陽當地的球迷媒體是有偏差的。我對它的感覺只能聯系那個夜晚，這是所有的印象，體育場的概念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實際上對于絕大多數中國球迷來說，他們并沒有見過五里河體育場是什么樣，只是在2001年，中國隊首次挺進世界杯的過程中，“五里河”這個名字被無數次提起，當10月7日夜晚，中國隊最后成功出線時，五里河體育場便成為了球迷心目中“中國足球”的一個標志。

五里河的光榮與失落

1999年，是沈陽政壇動蕩的一年，名噪全國的“慕馬案”讓沈陽形象受到很大損害。當時新任市領導要求相關人員“必須拿下”2001年世界杯足球賽亞洲區預選賽十強賽的舉辦權，希望通過這個大事件來改變沈陽的形象。

在最有希望承辦的三個申辦城市——西安、上海和沈陽中，沈陽并不占太大優勢。但據說，在申辦陳述的前一晚，代表沈陽的負責人，想辦法將西安的代表灌醉，并將其送上回家的末班飛機；而傳言另一個軟硬件設施都很好的上海，因怠慢了中國足協官員，也被排除。就這樣，沈陽戲劇般地得到了“2001年十強賽”的主辦權。

那一年，中國男足在沈陽五里河體育場四戰全勝凈進9球，未失一球，提前一輪打進2002年世界杯決賽圈。沈陽五里河體育場從那時起，成為國內知名度最高的體育場，“五里河”成為了“中國足球成功”的代名詞。當年，沈陽市委市政府也適時地提出“五里河精神”：愛家鄉、愛祖國、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從此，五里河體育場成為沈陽最具深意的標志性建筑。

“五里河是中國足球福地”之說在1989年就不脛而走。在那年的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小組比賽中，中國隊在五里河體育場，以2比0戰勝強敵伊朗，這著名的“7?15”之戰是中國男足為數不多的幾次經典戰役之一。

隨著遼寧隊在1995年降入甲B，五里河體育場的名字漸漸被人淡忘了，直到2001年“中國足球之夜”。

2004年10月2日，五里河體育場又被寫入了中國足球職業聯賽的歷史。在這里進行的北京現代vs沈陽金德的比賽中，因不滿主裁判周偉新的判罰，現代隊全體隊員退賽。該事件成為之后中國足球歷史上最為猛烈的一場“革命”的直接導火索。從此，中國足球走入了冬天，并持續到現在。

悲情告別

最近幾天，沈陽五里河體育場又一次被圍得水泄不通，這次圍繞的不是歡樂的球迷，而是一塊塊藍白交錯的隔板。2米多高的施工圍墻將體育場周邊圈成了一片很大的空地，不許“閑人”入內。隱約，能見到一些工人正在拆除當年為紀念中國男足出線而建的V型紀念碑。

當了10年的沈陽市球迷協會會長孫長龍，是當年修建紀念碑的主要組織者，十強賽期間，孫長龍和沈陽球迷協會受到沈陽市委、市政府空前的重視，在十強賽結束后的表彰大會上，沈陽市政府破格獎勵沈陽球迷協會20萬元人民幣，授予孫長龍個人一等功，球迷協會集體二等功。

2006年12月17日，孫長龍被告知“12月20日之前必須搬遷走紀念碑，‘要不你自己拆，要不就(和場館)一起炸了”。突如其來的通知讓孫長龍慌了，他急忙求助于媒體，市委秘書長連夜找孫長龍開了兩次會，結果變成“保留(雕塑)，但現在選址也沒選好，先拆再說”。

雕塑當年耗資280萬元，除去市政府墊付的100萬元啟動資金，以及向社會募集和球迷協會出的一部分錢，迄今為止，孫長龍、球迷協會和沈陽市政府仍欠著雕塑承建商和其他土建工程商工程款，現在還當著被告。

開始拆碑的那天，孫長龍躲在遷工隊的貨車里，偷偷進入已經封閉了的體育場廣場，躲在車里偷偷拍了幾張照片。

現在看來，五里河體育場肯定是要炸的，至于有多少人真正關心V型紀念碑的命運，無從知曉。

一座體育場和一個城市的記憶

外地人可能很難明白沈陽人對于五里河體育場的感情。對于外人來說，電視里的五里河、工體、天河等體育場并沒有多少區別。但對于很多沈陽人則不同，五里河體育場是他們幾十年人生經歷中，對于這個城市的文化記憶和情感寄托。

一些年過四十的球迷告訴記者，自己甚至參加過五里河體育場的義務勞動，體育場廣場邊的第一批草皮就是他們栽的；年紀稍小一些的還能清楚地回憶5年前世界杯出線時的喜悅；更小的孩子也許在五里河聽過哪位歌手的演唱會。

2000年，沈陽市最老的體育場——人民體育場要被拆除，因球迷不斷上訪，市政府迫于壓力，最終把該區域土地部分做商務開發，部分改建成了體育公園。

沈陽是最早的足球傳統城市之一，1984年很多市民為了看省隊的比賽，通宵排隊買票。足球也曾是沈陽人最自豪的身份象征——遼寧足球隊在沈陽連奪了10屆足球聯賽冠軍。1989年，遼寧隊還奪得了中國男足迄今惟一一個亞洲冠軍。

當1995年遼寧隊降入甲B的那個夜晚，5萬多人在五里河的觀眾席上舉起打火機為球隊祈禱的一幕，也讓很多人終身難忘。

降級后的遼寧隊搬離了五里河，隨后進來的沈陽隊也不爭氣，沒能續寫遼寧足球的輝煌。沈陽足球不再代表優勢，反而人見人欺。2007年初，沈陽金德俱樂部被賣到了湖南，據說希望借此重回五里河的遼足俱樂部，新賽季所有的招商政策全是按照主場在五里河設計的。五里河體育場突然拆除的變故讓他們措手不及。

對于沈陽人來說，2007年是足球空白年。而此時另一個“足球城”大連，卻在聯賽中所向披靡，這些都讓沈陽球迷的心里不是滋味。

沈陽球迷左昊的話可能代表了很多人的觀點：“畢竟自己城市的代表性建筑消失了，有點失落。雖然新奧體中心更新，但沒有那份榮譽，一個體育場的榮譽不是很輕易能得來的。”

《遼沈晚報》文體專刊副總監郝洪軍對本刊說，球迷的這種感情不僅僅是對體育場的，更是對本地足球的一種留念。有些人甚至認為，這座經濟相對落后的老工業城市，能在全國叫得響的只有沈陽故宮、九?一八紀念館和五里河體育場。前兩者不是封建集權的象征，就是國恥的見證，只有五里河承載著榮耀。

見證過五里河體育場輝煌的足球記者董路則認為，拆除這件事被渲染多了一些，沒必要讓一座體育場來承載一座城市的靈魂，它不如大力的發展經濟更實在。

固然，對于一些城市而言，體育場是城市的活標本和文化標志。如比五里河年長38歲的廣州越秀山體育場，被翻修7次，依然保留；廣州的天河體育場，已成為了城市中心地帶；北京的工人體育場依然在北京的繁華路段繼續它的故事然而這些，都需要與城市的經濟和體育項目同步發展的。失去了經濟和球隊的支撐，體育場才真正失去了“靈魂”。

五里河只是中國足球輝煌的一部分，現在國足整體低迷，這種短暫的輝煌遲早會被人忘記。對于很多外地球迷來說，他們恨透了中國足球，拆掉五里河體育場也許能讓好大喜功的中國足球忘記那段與付出不相稱的回報，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