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后世界就沒有花

笑　之

“消失”了很久的女友突然出現了，她打來電話請我去玩，我說，你來玩吧，她說，不，你來。態度堅決。這女友我了解，沒事，她不找我。平時有事找我，電話里能解決的，也決不會用見面來解決，好像是個很節省時間的人。其實，她時間多的是，一不工作，二沒孩子，但很忙的樣子，比我們這種有工作有孩子的人還忙。每次問她忙什么，她說忙著呢，睡懶覺逛超市看電視，沒空啊。

沒空就好，說明充實，滿足，也是大不易的。我知道她確實很滿足，白天收拾家，看阿姨做飯，等老公回來。晚上老公回來了，陪老公喝酒吃飯說話看看電視，也就真是沒什么時間的。你說她哪里有時間跑得開呢。她很自足，我們這些女友也就很少打擾她。

要去她家，才想起來她日本回來買了房子搬了家，那么多年我居然沒去過她家，時間真快，那時買房子可是稀奇的事，是有錢人才買得起的，多年以后，世界已經改變了許多，城市版圖也不知擴展了多少，不知有多少人買房搬家，再買房再搬家，折騰了不知幾遍，她卻依然不變，懶懶的，僅在家附近有限的范圍內走動，與朋友也只是偶爾在電話中聯系。

她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發生了什么事？肯定是大事，我能想得出來對她來說是大事的也只有情感問題了，她這邊沒問題，她對老公的一心一意從她的生活方式上就可以看出，那么是她老公“出軌”？以前好像聽她說過，老公挺關心公司里的一個外來妹，從工作到生活，無微不至，當她聽說老公陪外來妹去租房時決定行動。據說后來外來妹離開了公司，她到底采取了什么行動我不知其詳，反正是沒事了(也可能本來無事，或者只是個苗頭，被她掐死)，因為她又“消失”了。會不會死灰復燃，燒成了熊熊大火，或者是一次新的燃燒，一次用她的力量已經無法撲滅的燃燒？鬧到不可開交，是不是要離婚？

所有的猜測都有待證實，但我做好了當“情感顧問”的思想準備，我想，我會采用一切手段，舉例，分析，推理，論證，判斷，說理，總之，盡我所能讓她想開點，有可能的話，讓事情往好的方面發展。

到她家，看家里沒人，已是意料之中，她有關于老公的事和我談，當然不會找老公在家的時間，只是出于禮貌，我不想流露出已猜到了她要我去“玩”的真正用意，我隨口問，“你老公呢？哪里去了？我來也不來招呼。”哪里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哭了起來，“他沒了。”什么意思？太突然了，一時無法明白這話的真正含義。她老公，怎么可能，很年輕啊。年輕到只可能發生情感問題的地步，這樣年輕，怎么也不可能和死亡有什么聯系。當我明白這是事實時，我不知該怎么面對她，準備好的話都派不上用處，陪她坐著，知道她有多痛。

然后，她的問題全部突顯了出來。她說她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沒有了老公她就沒有一切，沒有工作意味著沒有生活來源，沒有孩子，這個家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白天和夜晚，永遠是一個人，本來不用工作的輕松日子，現在成了獨自面對自己的恐怖日子。她發現自己不會走路，以前出去都是和老公一起，往哪里走還用操心？跟著就是了，現在，她真的不知道上海有多大，除了家附近的幾條街道，她幾乎不知道東南西北。她也無法吃飯，因為一個罐頭蓋她都打不開。阿姨也辭掉了，一個人，有許多的怕……風吹動門窗發出響聲怕，有人在樓道內走動怕……

她的世界坍塌了。而且一時很難建立新的世界。因為她一直是個孩子，從來就沒有長大過，小時候是父母呵護，長大后是丈夫呵護，她的生活一路順風，她什么也不用干，只要看看電視說說話就可以。現在她發現原來生活是可以、是會被剝奪的，在你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一擊，沒有人幫你招架，必須是自己忍受它的重擊。

S·H·E怎么有先見之明？她們唱道：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后世界就沒有花。而我的女友現在必須長大，雖然長大后世界真的沒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