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哥窯的文獻記載最早可見于明代《宣德鼎彝譜》:“內庫所藏柴、汝、官、哥、鈞、定各窯器皿……”,由于柴窯被傳為五代所燒,故后世只列五大名窯,即官、哥、汝、定、鈞。
作為五大名窯之一的哥窯,歷來受到收藏家、鑒賞家、考古學家等專家學者的重視和關注,對哥窯的課題研究從未間斷且方興未艾。隨著文獻資料的不斷發現和考古資料的不斷充實,對哥窯的認識已漸趨清晰。然而,由于缺乏同代文獻,且后代文獻常是一鱗半爪,零零碎碎,有的還互相矛盾,目前仍無法揭開層層面紗,呈現它的真實面目。雖然數十年來與哥窯相關的考古實物資料不斷增多,并且也依據這些實物資料解決了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但在驚喜之后,驀然回首,人們發現,這些實物資料以及由此而得出的結論往往與文獻記述無法對應,有些甚至南轅北轍。因此,哥窯問題依然迷霧重重。
哥窯恰如一顆色彩絢麗光芒四射的夜明珠,人們只能遠望它耀眼的光環,而無法目睹它真實的風采。
與哥窯相關的文字最早見于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孔齊的《至正直記》:“乙未冬在杭州時,市哥哥洞窯者一香鼎,質細雖新,其色瑩潤如舊造,識者猶疑之。會荊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窯絕類古官窯,不可不細辨也。”一般認為,這里指的哥哥洞窯和哥哥窯即為哥窯,“絕類古官窯”也正與以后的文獻描述的哥窯特征相符。其后明代《宣德鼎彝譜》說:“馬祖之神供奉獅首馬蹄爐,仿宋哥窯款式,爐高五寸六分……”,此文多處提到“仿宋哥窯款式”,因此哥窯被認為是宋代的名窯是順理成章的。

現今發現的真正論及哥窯最早的文獻當推明代陸深《春風堂隨筆》:“哥窯,淺白斷紋,號百圾碎。宋時有章生一、生二兄弟,皆處州人,主龍泉之琉田窯,生二所陶青器純粹如美玉,為世所貴,即官窯之類,生一所陶者色淡,故名哥窯。”陸深,字子淵,上海人,弘治十八年進士,卒于嘉靖二十三年(1545年)。文中明確了哥窯燒造于龍泉的琉田,琉田今名大窯,為龍泉窯的中心產區。然而明萬歷十九年(1591年)高濂的《遵生八箋》又有別論:“官窯品格大率與哥窯相同……二窯燒造種種未易,悉舉例可見,所謂官者,燒于宋修內司中,為官家造也,窯在杭之鳳凰山下……哥窯燒于私家,取土俱在此地。官窯質之隱紋如蟹爪,哥窯質之隱紋如魚子,但汁料不如官料佳耳……”,文中“取土俱在此地”已將哥窯產地定為杭州。這一前一后的兩種說法,是明代文獻中最典型的關于哥窯的“產地說”。
明末和清代,論及哥窯的文獻越來越多,但多為抄錄詮釋前人著作的產物,沿襲《春風堂隨筆》和《遵生八箋》之說。然而對于哥窯器物特征的描述倒是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清晰。綜合各類文獻資料,哥窯的特征為:胎色黑褐,釉層冰裂,釉色多為粉青或灰青。由于胎色較黑及高溫下器物口沿釉汁流瀉而隱顯胎色,故有紫口鐵足之說;釉層開片有粗有細,較細者謂之“百圾碎”。根據文獻提供的線索,人們在浙江龍泉的大窯和溪口找到了生產類似器物的窯址。其產品為黑胎開片,釉色以粉青和灰青為主,單色紋線,應為入土所致,用墊餅墊燒。上述特征及燒造年代均與文獻所述完全相符。至此,宋代五大名窯的哥窯已成定論,其燒造年代為南宋中晚期,產地為浙江龍泉。

然而,不久后人們發現了一類與哥窯特征相符的,而與龍泉產的哥窯特征有別的器物。此類器物亦為黑胎開片,紫口鐵足,但其釉色多為炒米黃,亦有灰青;紋線為黑黃相間,俗稱“金絲鐵線”;用支釘支燒,器型亦不同。由于此類器物僅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臺灣故宮博物院等有少量收藏,而不見于墓葬出土,故被稱為“傳世哥窯”,而稱龍泉所產為“龍泉哥窯”。20世紀90年代起,人們對傳世哥窯進行深入研究,但由于傳世哥窯的窯址無蹤可覓,對其性質及年代一時難有定論。一種觀點認為,傳世哥窯應為文獻所述南宋修內司官窯。其理由是,根據南宋顧之薦《負暄雜錄》所述理解,修內司官窯產品質量優于郊壇下官窯,但修內司官窯至今無影無蹤,更無從知曉其產品面目,而現有實物資料僅有傳世哥窯質量似乎優于郊壇下,因此傳世哥窯當為修內司官窯。另一種觀點認為,所謂傳世哥窯其實就是元代孔齊《至正直記》所述的哥哥洞窯,其年代應為元代。至此,傳世哥窯仍是一團迷霧,但一般認為,其年代并非宋代,而是元代。

與此同時,人們對龍泉哥窯和杭州南宋郊壇下官窯深入研究后發現,兩者無論從窯爐結構、制瓷工藝、燒造方法還是產品的胎、釉、器型等均基本一致。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皇朝,哥窯作為民窯完全按照官窯的方式生產與官窯相同的產品是不可能的,即使仿造一件御器也要充軍殺頭的。于是,就有了“龍泉仿官”和“龍泉官窯”之說。所謂“龍泉仿官”,說的是官僚貴族羨慕皇室用瓷,私下派人燒造以供自己需要。其實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難道官僚貴族就不怕殺頭嗎?因此“龍泉仿官”立論不久即被基本否定,代替它的是“龍泉官窯”。
1996年9月,在杭州老虎洞發現一處窯址,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于1998年5月至12月和1999年10月至2001年3月分兩次對該窯址進行了大規模發掘。獲取大量器物殘件、瓷片和窯具。經深入研究,一些專家學者認為,宋代地層中的遺物應為文獻所指的“修內司官窯”,而元代地層中的遺物是“傳世哥窯”,后者是仿造前者的,“傳世哥窯”的實質是南宋滅亡后仿官的產品。也有專家學者認為,老虎洞窯即《至正直記》所述的“哥哥洞窯”。至此,可以基本確定,傳世哥窯是元代的產物,絕非宋代五大名窯中的哥窯。
由于原來被認為哥窯的龍泉黑胎開片瓷被認為是“龍泉仿官”和“龍泉官窯”,宋代似乎就不存在哥窯,文獻關于哥窯的記述被認為是以訛傳訛。然而,仔細研究和分析,就會發覺事情并非如此簡單,其關鍵在于“龍泉官窯”和杭州郊壇下官窯孰先孰后的問題并未真正得到解決。由于“龍泉官窯”的立論建立在“龍泉仿官”的基礎上,認為仿官是不可能的,卻又與官窯相一致,自然是官窯,并認為杭州郊壇下不能滿足朝廷之需,再在龍泉燒造以充不足。這一觀點很自然地派生出杭州郊壇下官窯早于龍泉官窯的定論。然而,到目前為止,仍無足夠的考古資料證明這一觀點,并由此還引發出種種疑團:郊壇下不能滿足朝廷之需,為什么不就地擴充、就近擴充,而要到千里之外的龍泉建窯燒造?宋室南渡帶來了北方工匠,他們慣于圓窯用煤燒造,何以能在杭州建立龍窯用柴燒造?文獻關于哥窯的論述難道一定都是空穴來風嗎?哥不能仿官,但官卻可以仿哥,各朝各代的官窯都建立在民窯的基礎上,難道就不存在官仿哥的可能嗎?宋室南渡,皇帝漂泊13年,這期間南渡窯工在何處生存?如何生存?是吃皇糧還是自謀出路?這些疑問最終都聚焦在龍泉最初的黑胎開片瓷的年代和性質上,也就是說龍泉最初的黑胎開片瓷會不會是皇帝顛沛流離的十余年中北方工匠和龍泉窯工技藝結合的產物?這類產品是否可能屬于民窯性質?從當時的歷史條件和事物情理上分析,這是完全可能的。在皇帝四處逃竄命且不保的十余年中,朝廷無力照管南渡窯工,他們或者被安頓在某處,或者不得不自謀出路。無論如何,當時制瓷業已相當出名的龍泉是他們的首選去處。在這長長的十余年中,他們與當地窯工一起,融合了南北的制瓷技藝,用當地的原料、燃料、窯爐和燒造方法,燒制出一種類似汝窯胎骨的,器型與汝窯產品相似的,但釉層與汝窯明顯有別的黑胎開片瓷,并逐漸在上流社會和文人雅士中產生影響,打造出一種名為“哥窯”的品牌。這期間,皇室貴族用瓷或許也取之于此,但其性質并非官窯而應屬于民窯。待朝廷安定,將這類瓷器定為官窯,然后召集窯工到杭州,筑窯燒制,確定為南宋官窯。因此,宋代哥窯的存在是可能的,官仿哥也是可能的。這一點在論及南宋官窯的文獻中也能找到蛛絲馬跡,如明代高濂《遵生八箋》中的“官窯品格大率與哥窯相同……”,其中即隱含官仿哥之意。然而,到目前為止,這只是一種可能,如果這種可能成立,那么文獻的記載以及關于官、哥的一些疑問都將迎刃而解,并順理成章。但要證實這種可能是否確實存在,尚需足夠的證據。相信隨著考古發掘資料的不斷完善和科學測試手段的不斷完備,哥窯問題最終能得到徹底解決。

雖然哥窯還籠罩著層層的面紗,但其名稱和特征卻被多數鑒賞者、收藏者所接受,并一直沿用。元、明、清各朝仿哥窯的產品屢見不鮮,其數量和質量均以景德鎮為最,其產品走向多為皇室和達官貴人,世界各著名博物館多有收藏。從20世紀50年代起,哥窯作為傳統產品由龍泉各制瓷廠家開發生產,大量上市,遠銷世界各地,走入尋常百姓人家。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