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魯作品的藝術風格及其背景
石魯于1982年離開了這個世界,至今二十多年已經過去了。經過很多人對石魯本人的研究積累和對其作品從物質與精神兩個層面上的分析研究,極大地豐富和完善了作為藝術家的石魯的人格與藝術,并且使石魯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成為一個響亮的名字。盡管由于時間上的差距帶來對石魯研究和評價上的各執己見,但當代還沒有一個畫家像他那樣引起過如此復雜的爭論,一部分人高度推崇,一部分人則竭力詆毀。雖然爭議延續至今,但石魯無疑已成為現代中國畫壇的一位開宗創派者。
石魯的藝術風格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上世紀60年代前期為第一時期,即“思想愈新,藝術愈美”的擁抱黃土高原的時期;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為第二時期,即歷史悲劇感的精神折射時期。兩個時期可簡稱為喜劇時期和悲劇時期。這兩個時期都是他對時代生活感應深刻的結果。他的靈魂,他的人品完全銘刻在他的藝術作品中。
1939年元月,作為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書香之家的地主少爺,拋棄了富貴,離開藏書數萬卷的“藏書樓”,不遠千里,從四川的仁壽縣松林灣出發,翻越巴山、秦嶺,帶著滿腳的血泡,胸懷一團烈火,徒步來到延安。誠然,到延安并不是目的,而是人生道路的重要選擇。
這時期,他曾當過戲劇股長、文工團美術組長,經常活躍在延安文化溝口的露天舞臺上,對舞美工作極端負責。設計、制作、裝臺、幕間換景,這一切都落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藝出眾,有好多人還向他學習木工,學習怎樣操作鋸、刨、斧、錛之類。對于這些與畫畫不相干的工作,他從無嫌棄厭倦之色。他熱情參加街頭詩畫活動,刻木刻,畫宣傳畫,畫年畫。他參加拉“洋片”組,趕著毛驢,在陜北串村走戶,自畫、自拉、自唱。不同尋常的生活經歷把石魯錘煉成為一個嶄新的、開拓型的民族畫家。
上世紀50年代開始,藝術界有一種極左思潮,就是把題材看成是藝術作品的決定性因素,鄙薄繪畫藝術的審美功能,不能站在歷史的高度對藝術的發展負責,心胸狹窄,急功近利。這種文藝界的“左”派思潮越演越烈,以至發展成為壓倒一切的勢力。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都失去了方向。

石魯是一個有見識的藝術家,他具有為藝術絕不妥協的精神。《石魯作品選集》于1964年出版后,各地書店已開始發行,然而因為某負責人對《轉戰陜北》提出質疑,馬上停止發行,發行了的也要收回。有關方面為彌補損失著想,勸說石魯進行修改或調換作品,重新裝幀上市。石魯不但拒絕修改或調換,并且忿然將畫集的全部稿費退回,作為對蠻橫粗暴干涉的抗議。作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石魯持守著他對藝術的真誠與正直。
三十多年來,新中國出現的幾個新畫派,大體上也都循著“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傳統”的路子,追蹤時代前進的步伐,在筆墨上刻意求新。但為什么都沒有達到石魯的高度呢?嚴格地說,大家所缺乏的正是石魯的閱歷、對待生活的態度,不一樣的世界觀、道德觀、歷史觀,知識結構和坎坷的生活經歷造就了獨特的石魯藝術。石魯在藝術上的第一個光輝時期,就是由這個延安的時代背景形成的,是由他對黃土高原的鐘愛形成的。
當石魯正在銳意創新,取得重大突破的時候,多數人為之擊節鼓掌,但有些人則起來“喝倒彩”,甚至詆毀。他們說石魯的畫“遠不見馬夏,近不見四王”,最嚴厲的則斥之為“野怪亂黑”。這四個字的含意不能界定,可以讓人們無限上綱,對于矢志創新的石魯來說,他頭腦清醒,并未馬上反駁。1963年冬,一場大雪之后,他毅然提筆,畫了一幅雪景,寥寥幾筆,著墨極少,畫面幾乎是空白,卻有大雪鋪天蓋地之感。畫上題道:“人說吾畫黑,一場大雪洗去一斗墨。畫當黑者則黑,當白者則白?!?/p>
然而正當石魯的藝術進入黃金時代,從1964年開始,命運卻完全來了個大轉折。1963年至1964年,石魯創作了巨幅國畫《東渡》,這是他長期以來嘗試以山水畫法畫人物的一次突破性創作。為了這幅作品,石魯嘔心瀝血,創作中常常持劍起舞。因而畫面氣勢磅礴,筆力千鈞。它是石魯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也是他的人物畫創作的高峰。但就是因為這樣一幅剛剛誕生、對于中國人物畫發展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他立刻被人扣上“丑化領袖形象,丑化勞動人民”、“形式主義”等大帽子,不準送往北京展出。加上當時對《轉戰陜北》的批判以及《石魯作品選集》的停止發行,致使石魯神經錯亂。
1965年秋,他肝病未愈再加上精神分裂癥,不得不住進精神病院。1966年10月被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打進黑暗的深淵。“造反派”頭頭把石魯從病床上揪回美協批斗。他們在大街上對石魯搞“活人展覽”,竭盡污辱人格之能事。不論烈日風雨,他脖子上總是被掛著個大木牌。這個面容憔悴、身體消瘦的四川人,氣得怒不可遏,而那些壞家伙卻對他恣意踢打,吐痰、嘲笑、辱罵達數月之久。為了反抗,石魯兩次出逃。1969年七八月間,他跑到四川廣元山區,在深山荒野走了五十多天,睡在山溝野地里,吃野草、喝泉水,夜聽狐叫狼嚎。吃了農民種的生玉米,還寫了條子掛上,告訴人家日后再來還錢。即使在這種厄運逆境中,他也并未喪失對生活的信心,如他在廣元寫的《吟澤句·補天闕(其一)》曰:“蒼夷黛典兮,奔青山而慟哭。汩羅之魚鱉兮,吾不道地窟。屈子何茫乎于楚煙兮,你不晰乎共產之路。我何必飽魚腹,落個‘叛徒’。收住眼淚向天去。”

一個沒有媚骨的人,筆跡自然不俗。只有理解石魯的人格,才能理解他的藝術風格內涵。他的作品是靠他自己的人格心靈來創造的。“既然風格就是人,我就應當用自己的風格去畫?!边@就是石魯對自己藝術的態度。所謂風格,就是一個藝術家真正找到了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找到了表達自己感情的獨特語言。
上世紀60年代后期至70年代,生活的磨難使他的創作風格更接近于楚騷。憂心如焚,仰天長嘯,發不平之呼喊,吐胸中之塊壘。在這一時期其作品已完全突破了傳統造型藝術的桎梏,是藝術家“如泣如訴”的抗爭和吶喊的對象化世界,那不畏嚴寒風雪的松梅,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挺拔屹立的華山,無不表達了作者的人生態度。1982年這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帶著未能完成的藝術理想與深深的遺憾,在病床上與世長辭了。
■石魯作品賞析
○《凌霄》 140×68厘米 印:石魯款識:獨有凌霄上玉峰。石魯。
賞析:石魯的作品容量很大,概括力量很強,他能從有限的形象中,展示出無限的世界,此幅《凌霄》畫于上世紀70年代,“以追光攝影之筆,寫通天盡人之懷”,讓觀眾的聯想大大超越畫面。一株杜鵑花,本是平常之物,但石魯以心繪之,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激情。占了大半個畫面的“獨有凌霄上玉峰”七個鏗鏹有力的大字,可謂點睛之妙,令人產生“晴空一鶴排云去,便有詩情上碧霄”的聯想,使人的思緒不知不覺地飛到畫外……
○《華岳蒼龍嶺》 立軸 水墨紙本96×70厘米 印:石魯款識:郭琦同志賞。石魯畫于長安蘆屋。
賞析:郭琦是石魯生前摯友,這幅作品是他特為郭琦創作的,亦是一幅精品。石魯的畫,每一幅的手法都不相同,純粹是他對時代生活的激情、個人的審美感受、超乎尋常的領悟力及應景適時寫生的結果。他曾說:“要把古代的方法視為我們今天的借鑒,而重新塑造我們各個地方的山水,創造各個地方的流派,如果照這樣去做,什么皴法呀,點法呀,染法呀各種方法就會層出不窮”(石果編《石魯畫論》)。從此畫中可以看出他在畫山水畫時,其線條、苔點、構圖迥異于前人。
○《高山仰止》 136×79厘米
?。菏敗⑹斔?、磊磊落落 款識:高山仰止,一九五九年夏于長安,石魯。
賞析:創作于1959年的這幅《高山仰止》是石魯的代表作之一,是一幅氣勢如虹的作品,畫面雄奇壯美,用筆矯健,水墨淋漓。雄偉的巨巖在眼前突兀而起,以丹砂色調來表現壯偉高曠的陜北土地?!案呱窖鲋?,景行行止”,作者眼光奇特,從仰視的角度,在巍峨高原的場景上描畫了陜北勞動人民集體耕耘的形象。在表現手法上,差不多填滿了整個畫面的崖畔突出了陜北風光的特點,豪放的筆觸,熱烈的色調,更加強了這幅畫的視覺效果。

○《貓》38×42厘米印:石魯 款識:貓□捕伐圖,壬子初夏,石魯。
賞析:此畫中的小貓除胡須用細筆勾出外,其他部位皆用闊筆橫涂豎掃,筆筆酣暢,墨色淋漓,豪放不羈,如入無人之境。作者在刻畫小貓形象時,有意夸張其頭額部分,幾乎占去面部的多半,而把五官擠在下部很小的面積上,既顯出虎視眈眈,又憨態可掬,同時也有些詼諧滑稽,令人發笑。以生動的形象表現了作者開闊的思想境界和樂觀的生活態度。
○《芙蓉荷花》 77×180厘米;46×180厘米×2
款識:李公清賞,石魯寫于長安,李公雅正,石魯。
?。菏敚ㄖ欤?、石魯(朱)
賞析:此幅《芙蓉荷花圖》作于1973年,是石魯后期最為有名的一幅作品,也是石魯轉折點上的重要代表作。此畫同時涵蓋了他畢生探索藝術的最高境界。筆墨的表現大氣磅礴,得到了極度的發揮。此畫構思奇崛,立意新穎,筆觸奔放。傲然挺立的花莖,出污泥而不染,清高尊貴,正是石魯的人格寫照;含苞欲放的紅荷,是為畫眼,昭示著光明與希望,預示著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具有強烈現代感的大寫意風格,師法傳統而又不拘泥于傳統,開拓了一種與以往迥然不同的嶄新的藝術境界,傳達了一種超乎形物之上的神韻,顯示了畫家藝術探索的無畏勇氣和不懈追求。
○《華岳劍門》 鏡心 設色紙本77×52厘米
賞析:清代畫家戴熙曾有言:“畫令人驚,不如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石魯的畫往往三兼其美,令人又驚又喜,思翔千里。此幅《華岳劍門》畫面厚重,筆力遒勁、樸拙。構圖雖然并不復雜,卻以意命筆,氣韻流暢,墨趣悠揚。用墨大膽奔放,充分體現了石魯對藝術的理解——生活為我出新意,我為生活傳精神。

○《騎驢行》70×47厘米
賞析:石魯深深地鐘愛延安的一切,愛那里的人民、毛驢,以及一草一木,從中發現了延安的“表情”,以陜北的“情感形象”創作的這幅《騎驢行》,角度獨特。通過一個背影,用寥寥數筆,將一個騎著毛驢悠閑的陜北農民形象畢現于紙上。石魯的畫,不求精細,而以豪放之筆,以線、點、面結合的方式概括形象,充分詮釋了石魯“以神寫形”的藝術主張。
總之,石魯的作品,有一種驚世駭俗的藝術魅力:強烈的個性,深刻的內涵,法自我立,張力四溢,讓人們看過之后,意猶未盡。他用傳奇般的一生構畫了一幅幅意境深邃的圖畫,留下了許多想象的空間。掩卷長嘆,這樣一位劃時代的藝術大師,天不假年,早早地離我們而去。倘能活到今日,在藝術探索的征途上,他一定會創造出更令世人驚嘆的成就來。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