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年前,被稱為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張利華走出象牙塔時躊躇滿志,但在追求自我空間和自我價值實現的道路上,一路坎坷。從政府公務員跌至生活的低谷,他販過青菜,送過煤球,在看不到希望時甚至試圖自殺。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當起了報童,這個行當他一干就是十年。如今,用賣報掙得的錢,在城區買下了三百多平米豪宅的張利華依然風里來、雨里去地奔波在街頭賣報,張利華認為勞動最光榮。雖然辛苦,但很自由快樂,這正是他心儀已久的追求。在當前大學生就業競爭呈白熱化的今天,張利華的另類選擇或許能讓我們悟出些什么……
自殺
1987年9月,畢業于江淮職業大學企業經濟管理專業的張利華回到家鄉安徽省天長縣,在叔叔所負責的天長縣第三儀表廠銷售部工作。
第二年當地政府面向社會公開招考機關干部,張利華悄悄報了名,并以優異的成績被選拔到鄉政府工作。成為機關干部原以為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不料每天被埋在文山會海里,由于張利華講話有時不顧及場合和不懂得看領導的臉色行事,總覺得處處被動,一直很郁悶。
1989年6月,在一次班前會上受到不點名的批評后,張利華一紙辭呈炒了鄉政府的魷魚。他的舉動很快引來軒然大波,家人和親朋都給了他很大壓力。
1991年7月,新婚不久的張利華小兩口來到界首市投奔自己大學同學宋誠,宋誠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張利華說:“我這趟來界首打算好好地干一番,但再也不打工了,哪怕當再小的老板畢竟是自己當家作主,我就不信會餓死。”宋誠幫他們租了房子,安頓下來后,鼓勵他們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
張利華夫婦從簡單的販賣青菜開始做起。第一次早早起床來到菜場販賣青菜,這對年輕人羞于和顧客談價錢。再加上他們濃重的外地口音,以及菜場的其他小販欺生,一個月下來,他們不僅沒有掙到一分錢,還賠了一百多塊。不得已,只得放棄這條生路。在宋誠的幫助下,張利華又利用自己在鄉政府工作時練就的一手熟練的打字技術,承包了化肥廠的打字室。但是,僅靠這一個廠的業務量,根本不夠養家糊口。半年后,他們中止了承包合同。當時,界首市公安機關正面向全社會招錄交警,當宋誠試探著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張利華時,張利華的犟勁又上來了,“要是愿意當差,我不會千里迢迢離鄉背井地來到界首了。”宋誠無奈地苦笑著搖搖頭。
不久,張利華尋到了一個差事,幫人家用架子車挨門挨戶送煤球。當時,化肥廠下屬有一個煤球廠,專門按計劃憑票供應給城鎮居民用煤。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張利華買了一輛二手架子車,和那些干零工的附近農民工一樣在煤球廠里干起了力氣活。張利華善于動腦子,1993年初煤球不再憑票按計劃供應時,張利華也變成了從廠里拉出煤球后的“販運商”。為了更多更快地賣掉車上的煤球,走街串巷的張利華在架子車上裝了一只小電喇叭,所到之處回蕩著他自制的廣告錄音:“化肥廠的煤球好燒得很!誰說的呀?隔壁的劉大媽說的。”這位劉大媽在張利華看來,就是指他的夫人劉月林。沒想到他的這個廣告收到了極好的效果,人們在忍俊不禁之余,紛紛約他給自己家送煤球。張利華為此花兩、三千元裝了一部電話,專門用來聯系業務。
1995年12月,在生活漸漸穩定下來后,他們的兒子出生了。此間,張利華一直向家里隱瞞著自己在界首市的真實生活狀態,或許是虛榮心使然,當家里人聞訊要來界首看望長別近五年之久的他們時,張利華產生了換一種行當的念頭。說來也巧,這時有一個經常照顧他生意的煤炭運銷公司的老板看中了他,得知他是一位大學生,而且談吐不俗,且是學習經營管理專業的,執意聘請他當這個公司的總經理和法人代表。張利華喜不自勝,換上西裝革履,走馬上任了。但是,幾個月后,張利華明顯地感到這個公司的運作不太正常。很快事實證實了張利華的感覺,原來這是一個負債累累的皮包公司,在坑害了不少客戶后,老板將這個包袱推給了張利華,自己則逃之夭夭。張利華因此過上了被人索債的日子。特別是對那些遠道而來生活陷入困境的債主,張利華總是自己掏錢供他們吃住。1997年春,盡管了解事情真相后的債主陸續散去,但入不敷出的張利華再次陷入窘迫的生活境地。屋漏偏遭連陰雨。張利華不滿周歲的兒子毛毛又患上了流行痢疾,在醫院里親眼目睹有些患兒不治而亡的情景,一貧如洗的張利華竟產生了厭世心理。
在生活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他終日無所事事,每天不是呆呆地躺在出租房里望著天花板發怔,就是徘徊在小城的沙河岸邊尋求解脫。但是,他盼望已久的香港回歸的日子很快就要臨近了,他想親眼目睹這一歷史盛況后再告別人世。這個念頭支撐著他一直捱到1997年7月1日。在自家的電視機旁,張利華一遍遍地看回歸盛況的重播新聞,百感交集,淚流滿面。次日黃昏,他寫了長達十余頁的遺書,來到沙河岸邊,仰頭喝下甲胺磷農藥,在暮色中向深達十余米的河中央走去。
賣報
張利華的舉動,引起了在河畔納涼的人們注意。有漁民劃小船把他救了上來。當天醫院恰好停電,躺在急救室外的張利華氣息奄奄,口吐白沫,當他發現從車站擺香煙攤歸來的妻子呼號著撲向他時,他的眼里盈滿了淚花。宋誠聞訊緊急趕來,發動著摩托車用前大燈照明,請醫護人員全力搶救。兩天后,張利華從死神手里終于掙脫了回來。同學的友情和妻子的愛,讓他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
妻子在汽車站門口擺煙攤,張利華又拉起架子車送煤球。1997年8月的一天,阜陽一家報社將他們的報紙免費放在劉月林的煙攤上代賣,可是,報紙無人問津。那天中午,張利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抱起那摞報紙走向車站向人們叫賣,不料,正在為等班車而無所事事的人們,你買一份,我買一份,很快就一搶而空,捏著手里近百元的收入,張利華忽然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商機。
經過比較,張利華選定賣《大河報》,專門跑到漯河市的發行點聯系批量購進。此后每天的《大河報》由發往界首的班車捎過來,無論數量多少,張利華總能很快就將它賣完。當年年底,大河報社聞訊請他代為在界首市開展訂閱活動。通過不斷的實踐,張利華感到大河報畢竟是河南省的媒體,不如代理本省都市報《新安晚報》。張利華興沖沖地找到省城的新安晚報社,可是發行部的同志卻告訴他,他們只在地級市設立發行點,而界首作為一個縣級市,暫不考慮。張利華不死心,徑直找到報社負責人,遞上自己的簡歷,陳述了自己的設想。報社負責人被張利華的勇氣和設想打動了,當場拍板說:“界首市我去過,很不錯的一個地方,我們破個例,就設個發行站,由你來負責。”張利華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1999年12月,在新安晚報社的大力支持下,張利華在短短一個月內發行征訂了400份。既要訂報,又要送報,妻子的小煙攤生意也搬進了租來的鐵皮小房里,夫妻倆還要照顧兒子,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為了解除后顧之憂,張利華夫婦將老母親從天長接來幫忙。2002年10月,張利華又承包了《界首報》和阜陽《潁州晚報》的自辦發行部分。他甩開膀子干得熱火朝天。2003年11月,張利華在市區買了一套帶院的房子,把戶口正式落到了界首市。就在這時,有一天晚上,張利華年近花甲的老母親在帶孫子洗澡回來途中,突患腦血栓和腦中風,全身偏癱。剛剛舉債買了房子的張利華在支付了母親的大部分醫藥費后,將母親從醫院接回家。妻子每天要忙著接送孩子和經營報紙,姐姐和哥哥遠在家鄉不能照顧大小便都無法自理的母親,張利華只好被困在家里守著她。可是,一家人總要掙錢給母親看病和生活啊。幾天后,張利華作出決定:辭去發行站的工作,請報社另選別人負責,他背起老母親踏上了開往省城合肥的班車。
張利華在合肥旅游車站附近找一個極為便宜的小旅館安頓下母親后,就來到車站及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叫賣報紙。初來乍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賣報紙,竟然也有同行的競爭。他們聯合起來,千方百計阻礙他賣報,甚至不惜花錢雇來了小痞子擾亂。張利華不打退堂鼓,與同行們采取游擊戰術,漸漸地被他們認同了。每天早中晚三次,張利華要急急地趕回旅館服侍母親喂藥和解決大小便。晚上收工后,他用買來的小煤爐,想方設法地為母親改善伙食;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深夜,張利華堅持用熱水給母親泡腳按摩,把電熱毯讓給母親用,實在太冷了,就擠在母親的腳頭兒暖暖身子。困在小旅館里太久了,母親有一天嘆口氣說:“真想到人多的地方透口氣啊!”張利華輕松地一笑說:“娘,那還不好辦,我背著你去賣報紙就是了。”轉天,張利華背起母親來到車站,一邊和母親拉家常,一邊向行人推銷報紙。張利華的母親身材高大,壓在人高馬大的兒子身上,娘倆都顯得特別吃力。這道幾乎每天都會準時出現的風景引起了省城幾家媒體的關注。張利華婉言謝絕了記者們的好意。他認為服侍自己的母親是份內的義務。一些獲知內情的市民們紛紛向張利華投去敬佩的目光,那些天張利華的報紙賣得特別火,他知道是好心市民照顧他母子倆。

張利華的孝心感動了附近醫院的有關專家,他們輪流來到小旅館為張母義診,開出最實用的聯合用藥方案。2004年春節,為了不錯過賣報旺季,張利華沒有回家過春節。除夕之夜,張利華買了餃子餡和面皮,笨手笨腳地包了一大鍋餃子。像往常一樣,為老母親做完常規的全身按摩后,又比照書本學著給母親染發。在張利華的悉心照料下,臥病在床近半年的母親奇跡般地下床了。2005年春暖花開的季節,張利華的母親居然康復了,連那些給她義診的專家們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可能就是愛心、孝心和耐心聯合作用產生的奇跡吧。”一位專家贊嘆道。
作義工
母親康復后,張利華成了專職賣報人。通過七、八年的反復摸索,他總結出一套極具操作性的賣報方法。為了吸引顧客,張利華像裁判員一樣,胸前總是掛著一枚哨子。他只要一吹哨子,就開始用簡潔而禮貌的開場白向圍觀人群問好,講一大串聽來的笑話和新聞,極大地活躍了氣氛,讓人們樂呵呵地拿出零錢買份報紙。在歡聲笑語中,張利華平均每天賣報200余份,旺季高達500份,家庭平均月純收入4000元左右。同行尊稱他是賣報的專家,旅客和市民們則風趣地稱他是自己身邊離得最近的“名”人。
大部分時間身處車站、碼頭和電影院等公共場所,張利華深知自己具有很大的宣傳優勢,當全國掀起預防艾滋病高潮時,張利華不失時機地在胸前佩戴了紅絲帶,并專門跑到省疾控中心向有關專家咨詢相關問題,將安徽省在全國位居艾滋病發病數位居第六,全省七個重災區均在淮河以北地區等信息自費印成宣傳單,夾在報紙中宣傳。當國家提倡反對家庭暴力時,他又胸前佩戴上白絲帶(這是反對家暴的標志),每賣一份報紙都免費贈送一份自己印的宣傳單,還詼諧地對買報人說:“構建和諧社會,首先兩口子不能打架!”張利華粗略地統計了一下,每年他都要自費印刷社會公益宣傳單達八萬份。
在國外,有很多志愿者從事社會公益工作。在生活的重壓下喘息之余,張利華忽然發現多年來自己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義工生活,平凡而高尚,瑣碎而自由。盡其所能地幫助每一個人,讓世界充滿愛是張利華每天最熱衷宣傳的思想。
2002年夏季的一天,有一個婦女帶兩個四、五歲的孩子乘坐從亳州開往山西晉城的班車。汽車離站駛出后,這位外出方便的婦女才發現那輛客車載著她的兩個孩子和行李不見了蹤影。這位農村婦女情急之下,暈倒在地。正在附近賣報的張利華問清事情原委后,馬上租了一輛小轎車,載上這位婦女全速追趕那輛客車。當他們在河南省項城縣追上那輛客車時,兩個孩子安然無恙地睡在座位上。那位婦女千恩萬謝。張利華在支付出租車費用時,深受感動的出租車司機硬是少收了他100元。
2005年冬季的一個深夜,張利華乘末班車從合肥趕到阜陽時,見一位蹬人力三輪車的中年婦女在車站廣場上哭泣。原來,這位婦女和丈夫兩口子都是下崗工人,為生活所迫蹬起了人力三輪車,可是她的丈夫經常酗酒后打罵她,說她掙不到錢。張利華找到那位婦女的丈夫,表示愿意帶他們和自己一道賣報紙,并手把手地教給他們許多賣報的技巧。不久,這對夫婦就有了穩定的收入。
2006年7月1日,張利華和妻子商量后將原來購置的房子賣掉,重新在市區購置了一座面積三百多平米的住宅。他們在院里種菜、養花、植草,生活雖然時聚時散,但小別勝新婚,兩人情深意濃。他們的兒子毛毛現在已經讀六年級了,在界首市的逸夫第一小學就讀。張利華的老母親身體硬朗,時常來界首兒子家住住。他們終于有了一種安定的生活。
自從那次自殺事件后,張利華一直無顏面對給予自己極大幫助的宋誠。如今,宋誠的事業做得更大了,張利華主動給老同學寫了一封信。他感慨地在信中寫道:“勞動最光榮。畢業20年來,同學當中可能數我走過的路最坎坷,但是從沒有后悔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仍然選擇自力更生的勞動,和追求那種心靈上的自由。”●
(責編:弘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