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欖

行色匆匆中，歲月更替，回轉時，卻發(fā)現(xiàn)生活并無別事，留心看一看，似是一幕一幕的人間喜劇。

記憶中那個夏季仿佛特別長，十六歲的她穿一條粉藍的連衣裙，披下長長的濃密的黑發(fā)，穿過正午的操場，走出門衛(wèi)復雜的目光，走向校園外一片漫無邊際的荷塘。烈日下的原野，看不到一個人，只有她匆忙的腳步和喧鬧的蟬聲。荷塘那邊濃郁的山的陰影中，有一排營房，在午后靜靜佇立，透著隱約的清涼。

那個時候，她會含一枚青橄欖來抵擋午后的灼熱，是他送的，他說：“我家鄉(xiāng)特產(chǎn)，試試。”苦澀和甘甜的滋味，仿佛她對他的執(zhí)著，從舌尖齒畔纏綿著一直到心里。

初次見他是在開學軍訓集會上，他是她軍訓的教官，俊朗挺拔的身形，曬得黝黑的臉上，有特別明亮的眼睛和銳利的目光。他好像從來沒有笑過，同學們都怕他，女同學卻又有暗暗的傾慕。她也喜歡他，卻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找各種理由接近他，仿佛還刻意地遠離，但他負責的項目，她格外上心。階段射擊測試中她拿了最高分，他注意地看了看她，在他目光中她紅了臉，低頭的瞬間她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后來，他經(jīng)常叫她出列做示范。被他批評，她跟他頂嘴，紅了眼圈。她故意托病不出操，他叫人打了雞蛋面條送到宿舍。她這樣有心無心地撒嬌，他則有意無意地縱容，直到有一天，他真的答應了她的約會。她記得自己匆忙換下軍裝穿上裙子的羞澀和狂喜，記得自己走過荷塘的心跳，記得第一次把手放進他手心的戰(zhàn)栗。那個夏天的熱，仿佛無邊無際。

少女的心事，一寸一寸生長。她也分不清是愛上他還是愛上那些橄欖綠的夢。他一遍一遍問她，她的回答總是毫不猶豫。他說我們中間有很寬的距離。她說：“我們在一起就沒有距離。等我四年。”她想，對長長的一生，四年并不是太長。

思念在他離開后依然蔓延。她喜歡上寫信，在宿舍熄燈后伏在燭光下寫，把甜蜜和憂傷密密寫成長長的文字寄給他，而他的信卻總是短和簡單。高考前夕，來給她送衣物的母親收拾被子時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日記和心事。爭執(zhí)過后，母親找到他所在部隊的領導。事件的結果是他提前轉業(yè)。知道消息后，她大哭一場，買了車票去找他。在走了很長很長的山路后，她站在他家門口，看到她從未見過的低矮而破舊的屋子，圍繞著她扔石子的幾乎全裸的孩子。他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眼里的彷徨。他說你回去吧，我們之間有太寬的距離。

再后來她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樣，上了大學，畢業(yè)，戀愛。再也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令她刻骨銘心，然而她也沒有再去找他。她常常想，如果時光倒流，她仍然會在那個季節(jié)愛上他。那枚青橄欖的滋味，青澀后的久久甘甜，一生中有一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