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香港新生代導演鄭寶瑞之前拍過不少電影,可他真正受到大眾關注還是那部完全商業制作的《古宅心慌慌》,因為啟用了當紅女星Twins,再加之恐怖詭異的風格和情節上的懸念,使得這部影片獲得了不俗票房。之后的《怪物》還是走明星路線,然而無論是在懸念的設置還是在人物的塑造上,都更加成熟完整。逐漸體現出其對于恐怖驚悚題材不一般的駕馭能力。
不能不說,《狗咬狗》是鄭寶瑞化蛹為蝶的一部作品。由一位善拍恐怖片的導演來執導黑幫片,其與眾不同可想而知。最關鍵的是,鄭寶瑞把這種與眾不同推到了正極的方向,臻于完美。
鄭寶瑞說他的創作風格還未形成,然而其慣用的手法和喜好的風格,卻也可從《狗咬狗》及之前影片中窺得一二。比如善營造驚悚氛圍,喜歡以新聞片的形式輔助交待故事背景,重視音效對劇情的幫助,看似封閉實則開放的結局……
《狗咬狗》的絕對中心是陳冠希扮演的鵬。與其說電影講述的是兵與賊的對立,不如說是講了一個黑市拳手的邊緣人的短命愛情以及他人性與獸性的對峙。在遇到如之前,他只是一條狗,一條只會咬人的狗。他的生存哲學很簡單,要么被殺,要么殺人。殺人,是他維持生命的唯一出路,殺人,是他生命的唯一表現形態,殺人,是他的全部價值所在。這當然不是空穴來風,影片中有一段新聞片的插入,英國電視臺拍攝的柬埔寨黑市拳手的生活,他們從小就被培養成為沒有感情只知道殺人的機器。是交待也是依據。
這一切在鵬逃到垃圾堆區碰到如之后有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的依據何在,敘事的動力何在?這當然不僅僅是愛情就可以解釋的。
首先,對弱者的同情以及由此產生的惺惺相惜。最初,鵬欲殺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女孩子滅口,可是那一瞬間,他看到了掛在墻上的照片——全家福。觀眾和鵬同時明白了一個事實:她被親生父親強暴并且長期凌辱。鵬被震撼,松開了卡在如脖子上的手。
其次,從未有過的被信賴和被需要。在鵬的殺手歲月中,他也被需要——殺人。可那是對他生命的榨取,是他要活命的交易。他沒有體驗過這種被一個溫潤的、異質的軀體所需要的體驗,這種感覺是陌生的,同時也激起了他與生俱來卻深深掩埋的雄性的保護欲。當如在輪船上畫上一男一女兩個并排的小人兒時,鵬把紙揉了丟在地上,離開。可正是從這個時候起,他的冰塊般的心,開始融化。
再次,在與警察的廝殺中,如多次救他,兩人相依為命。兩顆心的彼此靠近和容納,導演采用了大寫意的手法,不存在開端、發展、高潮。鵬和如天然的在瞬間由兩個人變成一個人。這種信任的建立,只有處境,沒有過程。如共有兩次開口說話。第一次是她在鵬畫的輪船上加了兩個小人之后,
“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
媽媽死了,媽媽死了
爸不讓我離開
爸不給我離開,爸不給我離開
爸不給我離開……”
這是對鵬的傾訴。可以看作她對鵬的認同和對未來的隱約憧憬。第二次是在柬埔寨,被偉追殺,面對自己死還是看著鵬死的這樣的抉擇,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找媽媽
媽媽死了,爸不讓我走
爸爸死了,你把我帶走
如果現在我死了
你便可以走。”
然后她選擇了把自己的脖子迎向敵手的刀尖。如這個角色是很耐人尋味的。從表面看,她不僅長得邋遢,而且瘋瘋傻傻,似乎還是啞巴,兩次開口說話,也都沒給她臉部的鏡頭,可以理解為她在說話,也可以理解為鵬對如心理活動的體認。無論怎樣,如都是一個有大智慧的形象。每到關鍵時刻,她的身上就會散發出天使般精靈剔透的美。正是因為鵬和如這兩個人物形象有別于慣常的人物形象群,才使得在血腥的土壤上開出的這朵溫情的花具有獨特的詭艷之美。

色彩,是這部影片成功的又一元素,同時也是完成人物塑造必不可少的一環。開篇,就是令人難耐的青黑主調,很多鏡頭都不能清楚地看到人的臉,氣氛冷酷而壓抑:謀殺、問案、挾持、追擊。色彩的逐漸改變是鵬逃到垃圾填堆場之后,如,這個片中唯一女主角的出場,使得整個影片的節奏和氛圍有了緩和,畫面漸漸的有了暖色調,這也正契合男主角鵬的心理走向。最完美的段落應該是結尾,在將近20分鐘的片斷里,呈現的是舊照片一般溫暖的古黃色。這是全片緊張氣氛的唯一一個緩和——雖然逃亡無處不在——溫和的夕陽、寧靜的鄉村、夾道的樹、耕作的農民、準媽媽和準爸爸幸福忐忑的臉——靜穆,安詳。伴著一首《Cry away》,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美緩緩滲透、蔓延……
此刻,真正從血腥世界(狗的世界)進入到現實世界(人的世界),二者互不相容。雖然在那一刻,鵬和如是多么希望能過一種普通村民哪怕是窘迫的平凡生活,然而這種幻覺和攝像機的鏡頭一起,轉瞬即逝。巨額的分娩費用讓鵬隱約感覺到,生活對他,沒有留任何出口。命運,仿佛一個頑劣的巫童,玩弄著沙粒一般渺小的人,讓他們奔波、輪回,無論怎樣都逃不出他畫的怪圈。
當鵬和偉在柬埔寨的黑市拳館里再次相遇,透著宗教氣息的音樂響起,讓人想到輪回、償還、宿命!這里面沒有贏與輸、正義與邪惡,只有斗爭:自己的困獸之斗,與敵人的斗,與命運的斗。最后的剖腹取子也頗具宗教色彩。新生命的艱難出世伴隨著世間人的相互殘殺,反諷的張力可見一斑。嬰兒的啼哭聲中,三張并不猙獰的死人的臉閃過,生與死,在這里如此對立的和諧著。一只剛剛脫離母體的小手,在佛光一般的明黃色光暈的沐浴下,展示著它對這個陌生新鮮世界的好奇,等待他的,將會是什么呢?……[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