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春風

春風有味道，是咀嚼著草根的那一種。風中的山野，風中的村莊，風中的人，也有味道，也是咀嚼草根的那一種。村子里有人說，我們就咀嚼著這味道走過了一代又一代。

當我學著大人的樣子，磨刀上山時，一路春風飄蕩著山里幽蘭的清香，我對叔叔說山里就是這種味道最好聞。叔叔告訴我：這種氣息是山里狐仙誘人的，小孩不可多嗅?？墒鞘迨逶诟赏晟嚼锏仡^活后，總要覓上幾朵這一香味的花帶回家，戴在嬸嬸的鬢邊。我想小嬸嬸大概就是叔叔的“小狐仙”?！傇谑迨迥サ稌r遞上一碗雞蛋煎泡的茶，碗底的一粒大冰糖，讓叔叔嚼了又嚼，甜滋滋的笑意在春風中和杜鵑花爭著燦爛。嬸嬸告訴我說：“村里人家，等晚餐不候午餐。”可是我和叔叔從山里回來，到村口就看見嬸嬸端著碗，站在家門口。

春風吹動千情。我常在叔伯們尋覓蘭花時，去尋找那可口的小筍，或采幾朵杜鵑花，一口一口地嚼著這一季節的韻味。太陽落山了，春風撩撥的鄉村并沒有安心的感覺，女人們也從山里回來，洗了頭，正迎著風兒抖著發根的水珠，各種香皂味隨晚風彌漫在村里的小弄。叔叔說：春天乍暖，田里的泥鰍田鱔會出來覓食乘涼，這可是春風送來的“一道好菜”。一聽這話，嬸嬸立即呶著嘴：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睡吧。叔叔好像還嚼著那顆大冰糖似的，微笑地擦拭著身子。晚飯后一聲“吱呀”關上了大門，把春風擋在了村弄。

村弄里的春風不甘寂寞，踩過山野，踩過田園，還翻越過一堵堵老墻，用初生的嫩綠染遍了鄉村，極目山川田野，杉、松、榛……還有許許多多的雜草樹木，梢末的一層新綠被老葉托起，隨春風漾起一陣陣有深淺層次的綠波。我也有了叔叔的經驗，憑著春風渲染的綠色，會指出哪一片竹林有筍，哪一棵楊梅樹今年能結子。怪不得叔叔對嬸嬸說許多許多的話，嬸嬸總是背著籃子在叔叔指定的綠色圈子里打發著春天的時光。

我常常頂著春風，摘下幾片嫩得剔透的葉子，對著陽光尋找那如絲的脈絡，即便一次次都沒有結果，我還是一次次的重復，就像小孩子一樣，在春風中尋找著夢。綠，染過山川田野，不論枝頭上的，還是阡陌邊的，在春風的吹拂下，它們顯得靦腆、扎眼，把家鄉的山水裝點得有如一位少女，讓村里的男人總以春風為媒，一代代留守，一代代耕耘。

春風踩過，讓山新水清，樹木吐綠，草兒滴翠，自然也讓人們心動情涌，“惜春、嘆春，惋春、怨春”等千百種的情結在春風中寄語。我沿著村口老柿樹的枝干爬上末梢，聽到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春風詠嘆，我仔細地辨聽著，發覺鄉村的那支春謠還丟失在家鄉的田野，當我在四野尋找時，聽到的是燕子呢喃，布谷催春，蟲鳴蛙聲，浪浪應和?？吹搅饲嗌骄G野，同時也看到了渾身疙瘩、滿目瘡痍的桃樹、柿樹枝頭上的新葉，還看到了那堵殘墻頂上幾根隨風可絕的蘆葦新葉……

鄉村的春謠和山川一樣古老，和大地一樣方圓，它把春風唱在山川時，風來無痕，風走清新，沒有時間和歲月的滄桑；它把春風唱在老樹和殘墻上時，卻寫滿了生命的樂章。當年扛大木頭、采幽蘭的叔叔已經咳嗽聲聲，留一弄春香嬸嬸的長發只剩下一小團發髻盤在一邊。一個個生命的齒痕露骨在柿樹的莖葉中，露骨在殘墻和蘆葦間。

我的心境和我的鄉村一樣，疆界不長，地域不寬。然而也有丘壑，也有溪流，也有花草，也有竹木。無論是一縷陽光，還是一陣輕風，都寫在這花草樹木的花瓣綠葉上。春風踩過了，春風踩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