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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北大荒

2007-01-01 00:00:00張抗抗
歲月 2007年2期

無論多么苦難的青春,也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即使沒有歡樂,我們也能尋找并創(chuàng)造歡樂。

20世紀70年代記憶片段

壟 溝

北大荒原來這么大呀,我知道什么叫廣闊天地了!

天空那么藍,藍得像海。那時我其實還沒有見過海,就把這天空當做海吧。

浮在頭頂和天邊的白云,一朵朵,一層層,凌空懸在那里,好像把冬天的雪都儲存起來了;那是一座座雪的宮殿,夏天的陽光每天都在改塑著雪宮的形狀,天上的白云永遠變幻莫測……

原野那么遼闊,肆無忌憚地往遠方伸展,根本沒有盡頭。你無論往四周的哪一邊看,除了土地還是土地,除了綠色還是綠色。我從省城的“大地方”來,可這里才是真正的“大地方”,大得你的眼光都量不到土地的邊界。站在北大荒的原野上,人忽然就渺小了、萎縮了,小得找不著自己了。你的視線中惟有天空和原野,人被藍綠白三色覆蓋,人已經(jīng)沒有顏色了。

土地怎么會這樣平整呢?就像被一個巨大的模具囫圇個兒壓出來的,連個土坡都沒有。小麥齊膝,大豆蓬勃,苞米挺拔,油汪汪翠生生,一直往天邊鋪排過去,像是國慶游行時的儀仗隊,氣勢軒昂,高高矮矮一般整齊。

麥地不起壟,麥地平整得像湖面,風來時,麥地起了波浪,連波浪也是整整齊齊,像一整幅綢緞,從頭至尾地搖擺抖動。麥子播種有播種機,收割有收割機,大機器是和大土地相聯(lián)的。開春時,麥地被東方紅拖拉機來來回回地“耙”了又“耙”,如一雙巨手細細撫摩,平整得沒有皺紋;小麥成熟時,就被人稱為麥海。

大豆地和苞米地,就須起壟了。播種前起了壟,平平整整的大地被分成一條條壟臺和壟溝,壟臺高于地面,像無數(shù)條黑色的長龍,一根根并列,臥于藍天之下。

毫不夸張地說,北大荒的壟——地平線有多遠,那壟就有多長。

夸張一點說,你能數(shù)得清自己的頭發(fā)有多少根,你才能數(shù)得清農(nóng)場的壟有多少條。

你站在“壟”的這頭,絕對看不見“壟”的那頭。每根“壟”少說有3里地長,河流一般源遠流長,鐵軌一般奔向遠方,那一定是全中國最長最長的壟了。想起江南農(nóng)村田邊地頭每一寸縫隙里都種滿了瓜豆,這北大荒的壟真是太鋪張?zhí)莩蘖恕?/p>

拖拉機在春天為大地起壟后,由人工來點籽,出了苗,人們就一條壟一條壟地間苗;苗長高了,就得一條壟一條壟地鋤草鏟地。從春天到秋天,人都圍著壟臺轉(zhuǎn),汗水掉在壟臺上,腳印留在壟溝里。“壟”就是我們的課堂,我們的作業(yè),“壟”就是我們的全部生活。爬過“壟”的人,才會懂得“趴在壟溝里撿豆包”那句民諺。長長的壟,黑黑的壟,像一條粗重的鎖鏈,把我們的青春鎖住。

到了6月鏟地時節(jié),北大荒的“壟”,真正把我們這些南方來的知青,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番。

起床的哨音響了,一睜眼,天已大亮,金燦燦的陽光刺著你的眼,低頭看表——時針才指到兩點。北大荒的夏天,凌晨兩點就是大白天了,太陽催人下地,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睡眼蒙地隨著出工的隊伍往田野走,玫瑰色的東方彩云繚繞,涼風習(xí)習(xí),陽光爽滑。剛有了抒情的愿望,草棵里的蚊子小咬,已成群結(jié)隊地蜂擁上來,霧團一般糾纏,咬得你無處躲藏。曾有個杭州知青,一巴掌拍死一只大蚊子,夾在信紙里寄回家給父母看,戲謔地附言:“這是北大荒的蜻蜓啊!”父母深信不疑。你若在原野上大口喘氣兒,就把蚊子們一口吸進了喉嚨,喉嚨里好像都被蚊子咬出了包塊;你若追打,小咬們齊心協(xié)力反攻圍剿,頃刻間身上遍體鱗傷。膠鞋已被露水濕透,那大豆地還遠在天邊。在北大荒,一出門就是江南小鎮(zhèn)與小鎮(zhèn)的距離,步行七八里地的出工路上,已消耗了大半的體力。

總算到了地頭,全體“戰(zhàn)士”一溜排開,一人“抱”一根“壟”,搭上鋤頭啃上壟,就噌噌地往前沖。還沒等你拉開架勢,周圍的人都已趕到你前頭去了。心里好著急啊!一人一根壟,這根壟好歹就歸你收拾了。四下空曠一目了然,誰在前誰在后,誰快了誰慢了,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邊埋著頭鋤草,一邊前后左右地驅(qū)趕著蚊子和小咬。可那草怎么就長在苗眼兒里了呢?用鋤頭怎么夠也夠不著,用鋤尖會傷苗,干脆彎下腰用手拔吧,拔草肯定能除根。可等到拔完了草一抬頭,左右壟上的鋤草人,幾乎都看不見了……

有人在前頭喊:“你干嘛呢?你是鏟地還是拔草呢?你當這兒是學(xué)校操場啊……快點吧……”

心里越發(fā)著急,越著急就越覺得自己沒鏟干凈。鋤頭也鈍得像塊木頭,上面沾滿了濕泥。沒有刮鋤板,鏟一會兒就得停下來用鞋子去刮,刮也刮不掉,越鏟越沉……

竭盡全力往前趕,胳膊都已被鋤頭拽得抬不起來了,時間似乎已過了許久,壟溝在我的腳下被一寸寸征服。心里琢磨著:差不多快到地頭了吧!鼓起勇氣揚臉看——差點沒昏過去:前前后后一片綠色,不知是草還是苗,壟臺壟溝從容不迫地無限延伸著,絲毫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

幾乎就絕望了,這長城一般長的壟,什么時候能到頭哇?別人怎么能鏟得那么快,而我怎么就快不起來呢?

拼命地追趕,顧不上喝水顧不上抹汗,只有一個愿望:讓地平線一般遙遠的地頭快快到來吧!那會兒早已不是我在鏟壟,而是壟在鏟我。它不言不語無齒無刃,卻鏟得我四肢酸疼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真恨不得躺在壟溝里讓壟溝把我埋葬算了!

可你無論多么憎恨壟溝憎恨鏟地,你直直身子歇口氣,還得往前趕。只要壟溝沒有中止,你的勞作就無法中止;是壟溝牽著你在走在爬,你像一個牽線木偶,機械而麻木。有時候你覺得自己也許堅持不到壟溝消失的地方了,可是壟溝不消失,你想要消失也是不可能的。

……忽然,有一把雪亮的鋤板,從你的正前面伸過來,一下一下,利利索索,咔嚓咔嚓,鋒利的鋤板下,壟臺上的雜草們紛紛倒下,均勻地撒在濕潤的黑土上……你驚喜地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的壟已和前方的壟連結(jié)在一起,它變成了新鮮的黑色,壟臺上沒有雜草,只有一棵棵小苗茁壯地挺立著……

是“戰(zhàn)友”們給我接壟來了。對于我來說,接壟簡直就是救命。

被人接了壟,這一根長長的壟,千辛萬苦才總算是到了頭。然而,北大荒的壟是沒有完的。鏟完了這根壟,還有無數(shù)根別的壟在等著。走過這一片鏟完的壟,大家轉(zhuǎn)過身,重新一溜排開,再“抱”上一根新壟,接著往回鏟。早早到了地頭的快手們,已經(jīng)坐在小樹林里休息了一陣子,喝了水歇過了氣,精神抖擻地再接再厲。可我這剛剛好不容易才到達“終點”的人,未等喘息就得接著開干,那種無奈與疲勞可想而知。往往是一上午在地里打一個來回,鏟上兩根壟才能吃午飯,那往回鏟的第二根壟,就越發(fā)地苦海無邊,不見天日了。

剛到北大荒第一年夏天的鏟地,壟溝把我治理得慘不忍睹。不知是由于體力還是由于勞動技術(shù)的問題,盡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每次鏟地還是經(jīng)常“打狼”(落在最后),令我無地自容。后來我才知道,其實,鏟地是有許多“竅門”的,許多人并不像我那么“一絲不茍”。他們把鋤板伸出老遠,輕輕一帶,刮起來的新土,把雜草都蓋住了,這一拽就是好長一段,壟臺上的雜草一下子都看不見了,鏟地的速度自然就大大加快。知青們用這個“絕招”來對付那可惡的長壟,可惜我沒有及時學(xué)會。不知這是不是農(nóng)場在1969年以后,糧食產(chǎn)量始終無法上綱要的原因之一。

鏟地是北大荒夏天田野上的主要勞作,幾乎從6月中旬持續(xù)到7月下旬。初到北大荒,對于黑土地的廣大和遼闊,主要是通過鏟地來認識的。

我雖然有些害怕鏟地,但北大荒夏天的原野,還是很讓我著迷。

到達鶴立河農(nóng)場二分場的當天,我們一些杭州知青被領(lǐng)到連隊宿舍,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滿屋子一簇簇一叢叢鮮紅的野花,竟然把房間的墻壁都映紅了。那些花被插在罐頭瓶里,放在地中央的木箱上和窗臺上,一朵朵綻開怒放,新鮮得像要滴水。那花朵細長呈喇叭狀,花瓣的顏色殷紅,一片片向外翻卷著,上面有黑色的芝麻點,很熱烈很生氣盎然的樣子。

這些花,都是先于我們到達的鶴崗女知青們,專門到草甸子上去采來歡迎我們的。她們告訴我說:“這叫做百合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百合花。江南的河谷山林里,好像很少有野性的百合花。我好喜歡百合花,立即采下一朵夾在書頁里,作為標本寄給了杭州的朋友。

豈止是百合花呢?北大荒的草甸子——夏日的野花真的是應(yīng)有盡有:粉紅的刺兒梅、白色的野罌粟、深藍的馬蓮、紫色的鈴鐺花、金黃的野菊花……如果運氣好,偶爾還會在草甸子的深處,發(fā)現(xiàn)一叢粉紅或是紫紅色的芍藥花,碗口大的花骨朵,迎風頷首,雍容華貴。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五彩繽紛地開成一片,讓人眼花繚亂,好像是花仙子日日不散的盛會。

說來慚愧,那些日子使我堅持去抱壟鏟地的“精神支柱”,就是路邊地頭上的這些野花了。只要鏟到了地頭,我就會看見它們,那樣精神抖擻、天真爛漫地隨意生長著開放著,從茂密的草叢中好奇地探出頭來,無憂無慮地微笑。它們既然沒有煩惱,我在頃刻之間也就沒了煩惱;它們從不疲倦,我也就不覺得疲倦了。只盼著快快鏟完了這片地,收工時,我好采上一大抱,把它們摟在懷里,帶回宿舍去,它們將在整個夜晚用花香陪伴我。

有時候,壟臺上冷不丁也會閃過一星燦燦的亮色,一朵金黃的小花開得正旺。那是“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那時,我總會把鋤板小心收攏,決不碰它。走遠了再回頭,那金黃色的花瓣竟會點頭對我說謝謝……

夏天的北大荒,陣雨說來就來。眼看著起了涼風,藍藍的天上遠遠地飄過來一片烏黑的云彩,就像披著黑色斗篷的魔怪,張牙舞爪騰云駕霧,轉(zhuǎn)眼間就逼近了。有人喊:“不好,來雨啦,快跑快跑!”大伙兒扔下鋤頭,順著壟溝,就往地頭的小樹林跑去。剛跑出幾步,雨點就下來了,銅錢一般大,打在腦門兒上生疼。可是,不跑怎么辦啊?四下除了壟溝就是壟臺,連個避雨的草棚都沒有,大雨劈頭蓋臉地壓下來,雨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流,氣都喘不過來。只好在雨里沒命地跑,鞋底沾著泥漿,衣服褲子都濕透了,拖泥帶水的跑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地頭,還沒等站穩(wěn),發(fā)現(xiàn)大雨戛然而止,云開霧散,雨過天晴,太陽重又笑瞇瞇地露臉。那樣干爽熾熱的陽光,好像從來就沒有下過雨似的;那片黑云,已經(jīng)越過我們的頭頂,疾速地往遠處飄去了。

拖著濕漉漉的鞋和衣褲,重新往壟溝走。壟溝只濕了一層地皮,若無其事的;倒是那些雜草,喝過了雨水,一眨眼的工夫又躥了出來,搖頭晃腦地和鏟地人較勁兒。

這就是北大荒的雨,鏟地的雨。早知道北大荒的雨是個“短跑運動員”,還不如乖乖地蹲在壟溝里,干脆讓雨水給洗個澡呢!

下過雨以后,天空格外透亮,像一個穹形的玻璃頂蓋,罩著綠色的原野。穹頂與田野之間,有一圈深藍色的地平線,就像用筆勾出來一般,清晰得近在眼前。

在我視線所及的范圍內(nèi),天空是圓的,地平面也是圓的。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我清楚地看見了那個圓形的地球,從我腳下延伸至遠方的地平線。

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就是地球的圓心,每個人都是地球的圓心。人就像一把直立的圓規(guī),畫出了天地間的弧線。我確實是在修理地球,壟溝壟臺都是地球的顏面,我撫摩它摩挲它,整個夏季我都是在親吻著地球啊!

這個發(fā)現(xiàn)令我激動不安,從我長大至今,我還從未真正“觸摸”過地球;而北大荒的壟溝,在我的生命史上刻下了每一道有關(guān)土地的烙印。

萬能大蔥

剛到北大荒的那一年初夏,正趕上鏟地除草的農(nóng)忙時節(jié)。有一天,聽說連隊食堂殺了豬,晚上要為知青們改善生活。這一整天,大家干活都有點心神不定,自從到了農(nóng)場,頓頓是清湯土豆,誰也沒見過哪怕一星肉絲或是肉末。

收工后,快快洗臉,急急奔向食堂,去吃肉。

遠遠地,從食堂傳來了肉的香味。真的很香呵,很久沒有聞到這么香的味道了。不就是豬肉嘛,怎么會這么香啊!

從食堂賣飯的窗口望進去,果然望見了一大盤炒菜,紅紅黃黃的很好看。眼尖的人,說那紅色的肯定就是肉片子,黃的白的,斜著切成一段一段的,又粗又壯,肯定是胡蘿卜了?踮腳排隊,排得脖子都酸了,等到一勺油汪汪的肉菜打在飯盒里,心中狂喜,低頭看一眼飯盒,卻有些疑惑起來,忍不住問一聲打飯的人:“這是個……什么肉?”

“大蔥炒肉唄!”賣菜的有些不耐煩了——大蔥,咋不認識?

“什么什么?大蔥炒肉?”端著飯盒的南方知青,一個個都驚訝地嚷嚷起來。大蔥?大蔥居然可以炒肉?大蔥這種東西,難道是用來炒肉的嗎?

有人開始不依不饒地同伙房論理較真:比如在我們杭州,蔥只能是蔥花,是燒菜的時候用來點綴、提味,使其錦上添花;而絕不是一種可以單獨行動的蔬菜,更不是一種可以與肉混為一談的食物啊。況且大蔥氣味濃重,又辣又苦,用它來炒肉,把肉味都破壞啦!

賣菜的鶴崗知青耐心聽完了這番議論,不屑地瞪我們一眼說:“你們愛吃不吃!”

輪到我們尷尬:若是不把大蔥一塊兒買回去,恐怕就連肉也吃不上了。下一次吃肉還不知哪年哪月呢。大家面面相覷,只得忍氣吞聲地把大蔥炒肉端回宿舍里去。有人把飯盒里那一段段金黃色的熟大蔥,都挑出來扔掉了,只剩下孤單單幾片肉。我勉強嘗了一口,趕緊吐了:北方的大蔥,聞起來香,吃在嘴里,有點麻舌頭。真不懂這里的人,怎么喜歡吃大蔥?

很快就發(fā)現(xiàn),大蔥在北大荒人的生活中,是一種絕對不可缺少的必需品。

早春時節(jié),殘雪化盡,呼嘯的春風中,菜園子空空蕩蕩一片荒涼。唯有去年秋天栽下的一排排大蔥,枯黃干癟的蔥葉中心,早早鉆出了一支支挺拔的綠芽,蔥葉由黃泛青,蔥尖碧翠,竹筍似的一天天往上躥。那是嚴冬過后的大地上最早的綠色,綠得沉著而穩(wěn)當,飽滿茁壯得像一棵棵小樹苗。給蔥地澆了水,再往上一層層培土,蔥白就隨著往上長;蔥地的壟臺土壤須保持松軟,長長一根大蔥,一拔就“脫穎而出”了。然后把一根根綠瑩瑩的大蔥,用水略加沖洗,往炕桌上隨意一撒,滿桌碧綠,配著一碟黃醬,就是北大荒人的當家菜了。

一個春風怒吼的中午,我看見一個紅臉小男孩兒,在自家門前玩耍。他的左手抓著一塊金黃色的苞米面大餅子,右手的手心里緊握著一棵尺把長的鮮綠大蔥,長長的蔥葉在風中抖動。他咬一口大餅子,再咬一口大蔥;大餅子是飯,大蔥是菜,如此交替進行,吃得專心致志。搟面杖一般粗的大蔥,被他一截一截迅速咬下吞沒,我能聽見他嘴里咀嚼大蔥發(fā)出的生脆響聲。生蔥斷裂的汁液迸濺出來,他被辣得瞇起了眼睛,卻是一副開心滿足的樣子。

我摸著他的頭問:辣不辣?他咧嘴樂,搖頭回答:甜!

那一刻,我第一次對大蔥發(fā)生了好感,確切說,被老職工孩子手里的那根綠色的大蔥感動了。這也許是他開春后最早能夠吃到的新鮮食物,是他家里最香最好的食物。我的嘴里分泌出絲絲唾液,忽然很想嘗一嘗這生的大蔥,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點甜?

即便在夏天,大蔥也是東北人餐桌上的常備和必備的“菜”。自家黃豆做的大醬,用豆油和雞蛋炒了,大蔥就蘸著醬生吃。一開始覺得那醬有股怪味兒,吃著吃著,發(fā)現(xiàn)了大蔥蘸醬的妙處——那生蔥在嘴里嚼著嚼著,真的慢慢有了甜味,甜脆香辣,專門用來對付粗糙。

到了秋天,連隊的大菜窖,有一角專門用來堆放大蔥;老職工家家戶戶門前,都晾曬象牙一般粗壯的大蔥,成捆成捆地立著,那是一個冬天的“戰(zhàn)備物資”。等著陽光把蔥葉曬蔫了,長長的蔥葉就可當作繩子,把蔥白卷成一把一把的,扔在屋頂上或是堆在墻根下,隨吃隨取很方便。大蔥不怕凍,哪怕凍硬得像一根鋼棍,拿進屋稍稍緩一會兒,它就立馬蘇醒過來。凍蔥下了鍋,還是原來那個蔥味兒。大蔥也不怕久放,看著蔥葉蔫了干巴了,剝了蔥皮,里頭仍是一截雪白一截翠綠,水靈靈的新鮮如初。任你是包餃子蒸包子,大蔥肉餡,是萬能的應(yīng)急救兵。假如家里一時什么蔬菜都沒有,只要有大蔥就不發(fā)愁。大蔥耐心地伴人度過漫長的冬天,冰天雪地,家中貯備著大蔥,就像存著鹽一樣讓人心里踏實。

春天里的大蔥最寶貴。自從經(jīng)歷了下鄉(xiāng)后的第二個春天,知青們對大蔥的看法,有了根本的轉(zhuǎn)變。冬末春初時節(jié),窖里的大白菜土豆已經(jīng)消耗殆盡,剩下的也已是千瘡百孔;當年的菠菜和小白菜,在菜園里剛剛播下種籽,田園一片荒蕪。每到這個時候,大蔥就率先挺身而出了——一棵棵剛從地里冒尖的大蔥,被小心拔起來,仔細地切碎了。連隊食堂的大鍋里,放上一星半點豆油,用這“蔥花”熗鍋,再加水加鹽加點醬油,這所謂的“湯”里,除了蔥花就啥也沒有了。只是在“湯”的表層,均勻地飄浮著一層綠色白色的蔥花,蔥花的下面空空蕩蕩。知青管它叫“玻璃湯”。一碗“湯”端在手里,小心把那珍貴的蔥花挑出來,在舌尖上細細抿著,那個香呵,然后咽下。若是湯里連“蔥花”都沒有了,那還能叫做湯嗎?

在春天嚴酷的事實面前,南方知青不得不對大蔥刮目相看,不得不對大蔥肅然起敬。我們重新認識大蔥,誰也不敢再歧視大蔥了。每年青黃不接之時,大蔥方顯出英雄本色。大蔥像一顆“革命的螺絲釘”,擰在任何一處都發(fā)光發(fā)熱。大蔥是北大荒的靈魂,我們終于變得對大蔥無比熱愛、無比尊敬。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大蔥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南方知青的生活——我們凡是改善生活做“小鍋菜”,竟然也開始用上大蔥了。不用大蔥做菜,菜的味道就不到位。當然,那蔥是從食堂或是地里“偷”來的。

等到過了幾年,回杭州探親,竟然很炫耀地對家人說:“吃過蔥爆肉片嗎?我給你們露一手怎樣?”可惜,南方細細的小蔥,是做不成蔥爆肉的。

離開北大荒之后,大蔥仍然令我念念不忘,成為廚房里四季必備的作料。開春時,甚至也熱衷以鮮嫩的小蔥蘸醬。北大荒對我的“再教育”,以蔥的形式體現(xiàn)。我被大蔥所啟蒙,逐漸入鄉(xiāng)隨俗,和北大荒取得默契。大蔥大蒜和辣椒,在后來的30多年中,把我改造成一個“北佬”,或者說,是一個兼容南北口味、至少懂得北方飯菜之妙的人。

北大荒的大蔥具有耐寒耐旱、樸素堅忍的品性。普通平常的大蔥,竟然成為我青春往事中最清晰的“記憶”之一。那種頑強的生命基因,也許已經(jīng)融入我的骨髓和血液。

過冬

北大荒的第一個冬天,過得刻骨銘心。

在杭州出發(fā)前,知青辦向每個知青都發(fā)放了草綠色的棉衣棉褲,還有棉大衣。當時說是免費贈送的,但到了農(nóng)場幾個月后,就開始月月從工資中扣款,由我們自己來償還。錢未扣清,棉衣已穿在身上,肥肥大大、拖拖拉拉的,有點像當年八路軍的紅小鬼。互相望著對方,都像在看怪物,笑得肚子疼。有愛美又能干的女生,把棉衣棉褲小心拆了再重新縫制,穿在身上煥然一新,神氣十足。

我卻對那套棉衣棉褲束手無策,它們幾乎沒有一處尺寸合適于細瘦的我。盡管如此,我仍然只能乖乖地把它們穿上,用以御寒過冬,以致出工時我總落在后面,因為褲腰太肥,褲子總往下掉,時不時地要把它提一提。

一雙黑色的棉膠鞋,鞋幫上襯著薄氈,再自己墊上氈墊,還是凍腳。鞋都大兩號,以便在里頭再穿一雙毛線襪,卻還是冷。去菜窖的路上,走上幾分鐘,腳就凍僵了。有鶴崗的知青指點說,得穿上棉鞋才行。可上哪去弄棉呢?農(nóng)場的小賣店也沒有賣的。鶴崗知青很仗義地說:“等我回家,讓我媽給你做一雙雞毛襪子,穿上準保暖和。”過了不久,雞毛襪子果然做好了,是一塊三角形的白布套,里頭塞著雞毛(大概是羽絨服的初級階段)。把三角形的布套抖開,腳伸進去,包裹嚴實了,再伸到棉膠鞋里去。可是,雞毛襪厚而蓬松,任我怎么努力,根本就穿不進去。穿出一頭大汗,只好作罷。

每人都發(fā)了狗皮帽子,草綠色的布面,里子和耳垂是毛絨絨的狗皮,戴上倒是暖和。杭州女生們都不喜歡,覺得像《林海雪原》里的那個小爐匠,就仍然戴著從南方帶來的毛圍脖,紅的綠的長長地繞了一圈又一圈,遠遠看著十分鮮艷奪目。那圍巾卻包不住額頭,一出門,呼嘯的寒風吹得腦袋疼;若是不戴口罩,在野地里走上十幾分鐘,那首當其沖的鼻子尖就倒了霉,眼看著一點點發(fā)白,失去知覺。要是不及時用雪來搓,搓出熱氣和血色,鼻子真的就可能凍掉——這句民諺可不是嚇唬人的。如果腦袋上不戴棉帽子,腦袋就沒有了。在北大荒,腦袋和帽子絕對是同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面對寒冬的淫威,南方知青很快就乖乖屈服。于是,女知青們再是愛美,還得把那頂狗皮帽子戴上,用帽耳朵把兩頰包緊,脖子里系上圍巾,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如此全副武裝,出得門去才不會被凍傷。

整個連隊的知青若是一同出工,從背影上看,絕對無法分辨出男女。男女沒有“別”,男女都一樣臃腫而笨重。

不由得想起了《木蘭辭》:“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可惜,那時沒留下照片。

當時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了錢,一定要到佳木斯的百貨商店,去買一頂漂亮的皮帽子。最好是羊剪絨的,帽沿上有無數(shù)卷曲的絨毛,看上去秀氣又精神。

還沒到三九天,我們就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領(lǐng)教了北大荒冬天的厲害。

晚上洗了腳以后,出門去倒水,外面凍得“嘎嘎”的,迎面一口冷風嗆得氣都透不過來。慌慌張張地潑了水就往屋里跑,手上沾了臉盆里的水,濕手一拽門把手,頃刻間那手就粘在門把手上了,一心想要掙脫,使勁兒一縮手,手上撕下一塊皮。

晚上上廁所,廁所里黑咕隆咚的,打著手電筒,也找不著茅坑的板子;逗留時間稍長些,屁股凍得生疼,手也凍僵了,系不上褲子。男生女生都不愿意上廁所,出了門,就地“解決”,反正誰也看不見。到了第二天早上,門口一攤攤冰凍的尿跡,像一幅幅黃色的地圖,大家都視而不見。凍的尿加上潑的臟水,宿舍門口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冰山,每天出門都有人在“冰山”上摔個大馬趴,還樂呵呵地說是冰山來客。連隊領(lǐng)導(dǎo)三令五申,不準在宿舍門口倒水,誰都陽奉陰違。直到開春,那冰山一點點化了,溫煦的陽光下,宿舍周圍終日飄散著冰山中包藏了一冬的尿騷味……

“一九二九冰上走,三九四九打罵不走……”我們很快都學(xué)會了那首關(guān)于冬天的民謠。成天扳著手指頭,盼著“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那個遙遠的春天……

第一年冬天,連隊的大宿舍都用“大鍋”取暖,就是在屋地中央,用磚砌上一個圓形的大池子,然后把食堂做飯的那種大鐵鍋倒扣過來,架在上面,鍋底的尖頂上砸了一個洞,用來接煙囪的管道。鐵皮管道從窗戶里通出去,排放煙霧。倒扣的大鍋在靠門的那一側(cè),用磚留了一個燒柴火的口子,然后把稻草塞進去,點上火,火焰很快就把鐵鍋燒熱了,燒得滾燙,甚至燒紅,百十平方米的大宿舍,就靠這鐵鍋散發(fā)的熱氣取暖。鐵鍋很容易燒熱,宿舍的溫度一下子升高,這時候大家就趕緊洗臉洗腳,上炕鉆進被窩。一旦鍋涼了,宿舍的溫度很快就降下來,滿屋子的人嘴里都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所以,在冬天,東北人互相見了面,口頭語是:“那屋冷不?”如果屋子的溫度不夠,墻角的天花板、墻壁和玻璃就會上霜。一旦上了霜,就要到天暖了才能融化。墻上的霜越積越厚,整個屋子銀光閃閃的,像一座雪女王的宮殿。看著挺浪漫的,住在里頭像個冰窖。

有一次,輪到我值日。值日也就是專管燒大鍋,一人輪一個星期,半夜得起來添火,白天就不用出工了。前一天晚上,把燒大鍋用的稻草,一堆一堆地抱到宿舍門口的走廊里,堆成一座小山。大鍋的胃口出奇的大,這座小山只需一天就會被“搬走”——統(tǒng)統(tǒng)添進了大鍋的肚子里,燃燒后變成灰燼。然后,再把大鍋里的草灰,一鍬一鍬地挖出來,裝在土籃子里,拎到外面去倒掉。清晨天還未亮,“值日生”就得先起床,把大鍋燒熱,鍋熱了屋里熱了,大伙兒才能離開被窩穿衣服,否則,連衣服都是冰涼的。我拼命地往大鍋里塞稻草,想把大鍋盡快地燒熱。但我忘了大鍋里有許多昨夜剩下的草灰塞滿了“灶膛”,那稻草怎么也塞不進去,塞進去也燒不起來,一股黑煙從灶口倒出來,把大伙兒嗆得怨聲紛紛。

接受了這個教訓(xùn),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開始“掏膛”,準備把灶鍋里的草灰,清理得空空蕩蕩、干干凈凈。我用鐵鍬把草灰掏出來,放在土籃子里,輕輕拍打嚴實了,好多裝一點。我把宿舍里值日用的3個土籃子都裝滿了,然后,把它們拎出去放在了走廊的過道上。那會兒我手頭正有個什么事情要做,就打算稍過一小會兒,再把它們拎到門外的遠處去倒掉。

但我卻很快就把走廊里那3土籃子的“灰燼”忘得一干二凈,我的腦子里完全沒有了草灰那一回事兒。我不知在忙些什么,然后,就到井房去擔水了……

等我回到宿舍門口時,走廊里正向外冒著濃煙。有人大呼小叫地喊著救火,沖出來,抓過我肩上的那兩桶水,就往草堆上潑。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忙乎了一陣子,“火”總算是撲滅了。我瞪眼望著走廊里一地的泥水和被火燒了半截的草棍,愣愣地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一個女生沖著我尖聲大叫:“你怎么不把土籃子里的灰倒了呢?”

我問:“咋的了?灰咋的了?我這就去倒啊……”

她生氣地指著墻邊的土籃子說:“倒啥倒,還倒呢,都著啦!”

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只土籃子已經(jīng)面目皆非,它的底部被燒掉了,邊上還留著燃燒過的痕跡。墻邊堆的稻草,一部分已燒成黑灰,宿舍里煙霧彌漫……

那女生看我左右還是一個不懂,就用教訓(xùn)的口氣指點我說:“剛掏出來的灰熱,里頭有火星子,你不拿外頭倒了,它煨著煨著就把土籃子給點著了,土籃子再把墻根的草給點著了,要不是俺們回來得早,你差點兒就成了縱火犯了!”

接著又嘀咕一句:“你們這些南方人,咋的啥都不明白哩?!”

這回算是明白了:北大荒天冷,火總是熱的。

雖說連隊并未因為此事批評我,但從此卻再也不敢大意。

剛到農(nóng)場那幾年,由于南方知青不懂得東北的基本生活常識,鬧了許多笑話不說,還經(jīng)常惹出麻煩,險些釀成大禍。

男生宿舍“著火”是家常便飯,見怪不怪了。“著火”多半都是因為燒炕引起的。反正取暖不收費,過了今兒個沒明兒個,知青們總嫌值日的燒炕不夠熱,有勤快的人就自己去抱了柴火來“加工”,貪婪兇狠地往里添草,猛烈地燒炕直到把炕燒得燙手才罷休。那熱乎乎的炕睡得好舒服,可到了后半夜,身下的褥子終是經(jīng)受不了燙磚的溫度,漸漸被焚化被點燃——有人在夢中只覺得后背著了火,在睡夢中被“烙”醒,跳起來光腳逃出被窩跳下炕,才發(fā)現(xiàn)褥子已經(jīng)焦黃變黑,屋里一股棉花的焦糊味,用涼水拍打后,褥子上留下一個燒透了的大洞……

頭一兩年冬天,我們經(jīng)常得用自己微薄的工資,為那些燒壞了褥子的男生募捐湊錢,好讓他們?nèi)ベI新的褥子。

到了第二年冬天,農(nóng)場為知青準備過冬的燒柴,原本就供不應(yīng)求,再加上知青們無計劃地“揮霍”,柴草終于告罄。總場方面也無力繼續(xù)籌措新的取暖費用。元旦將臨,場部領(lǐng)導(dǎo)召開了緊急會議之后,無可奈何地做出決定:宿舍停止取暖,全體知青放假3個月,等開春再回農(nóng)場。

全場知青雀躍,迅速作鳥獸散,繼而人去屋空,所有的宿舍煙囪都不再冒煙,農(nóng)場一時寂寞凄涼。

度過北大荒的冬天之后,任是什么樣的冬天,都不會讓我們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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