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1年的8月,我邁出了通往前程道路上的第一步。那幾天,比我們高一屆的高三同學剛剛離校,我們便成了離高考最近的人。坐在補課的教室里,一歪腦袋,看見了來學校拿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師兄師姐們,我突然打了個冷戰:我高三了!
當時我生活得很郁悶,估摸自己學習不好,前程問題將一塌糊涂。除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想,什么具體的行動都沒有。每天上課就在桌下翻些亂七八糟的書看,其中有一本就是被翻爛了的《北大往事》。直到那天暑假補課暫時結束(這是一年中最熱的幾天),老師告訴我們說放假七天時,教室里一片歡騰。我看著手里卷邊的書,暗說:我要去北大看看!
出乎我的意料,家里竟然答應了我的要求!后來我媽告訴我說當初這么答應,是因為想通過參觀,鼓勵我好好學習。但是從后來的狀況看,她的這個希望簡直是在往相反的方向發展。所以我想,希望真是很艱難的一個東西。
二
我到北大的時候,正值暑假,校園里正經的學生不多,參觀的人很多。在來京的火車上我想了一夜,不斷地想起多年以前一位偉人跨出家門前寫下的詩句:“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可當我真正地一腳跨進那個千百次出現在夢境中的校門時,突然不知道自己尋找的是什么了。近一個世紀過去,時間的差距,成了現實與理想的差距。
我在校園里亂撞,看見無數行色匆匆的學子、天真爛漫的小孩子,感覺燕園是他們的,但不是我的。在圖書館前,我看見一個孩子在照相留念,他的父親在一旁說:“你以后要到這里來讀書!”聽他這么一說,我突然有些難過,當時是八月初了,他的孩子也許還有可能,而時間對我已經不多,也許我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收拾了一下情緒,見面前似乎并無警衛查崗,抬腳向圖書館走去,剛一進門,被門外視線死角里伸出的一只訓練有素的手攔住了:“同學,你的證件。”“對不起,我忘了帶。”謊言的速度掩蓋了蒼白,我轉身走出。想到昨天夜里念念不忘的詩句“人生無處不青山”仿佛成了嘲笑一般:我的青山在哪里呢?
當初的那一天是怎么度過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校園里綠草茵茵,我在塞萬提斯的塑像下看了許久。下午的時候,終于見到了當年從中文系畢業的一個網友。坐在學校里一個露天的小餐館里吃東西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雨,我們轉移到室內,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一抬頭,我突然看見她背后的墻上掛著一件鐵藝雕塑——那是一個太陽,光芒扭曲。
我對藝術品的鑒賞能力很有限,那金屬壁掛之所以給我留下不淺的印象,是因為我在此后一年不到的時間里,先后三次從武漢來到京西,每一次都看見了這個東西。它對我,簡直成了一個含義深刻的符號。
三
那次閑談里,網友對我說了一句話:“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抓緊一點,夠了。”這句話在后來的歲月里常被我默默念起,成為支撐我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前進的動力。
在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在飛速南下的38次列車里決定做一個高考前的小小逃兵,對撲面而來的真實做一點小小的抗爭。那天夜里,紅旗列車里的空調開得很低,我被凍得睡不著,于是爬下床,到四面透風的車廂連接吸煙處體驗著火車的速度。我知道,這車在空間上南下的同時也在駛向明天,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以前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真實。但無論明天是怎么樣的,我已經有了決定。
——選自《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