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隨著金融開放進程的加快,理論界把金融改革出路的研究視角轉向國外。然而,對于在中國金融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山西票號,理論界的關注卻極為薄弱。并且基于不同的范式未免得出邏輯不一致的結論。交易成本經濟學的視角對分析山西票號的衰亡具有獨到的優勢。交易成本經濟學能更好地解釋票號的演進脈絡,為更好地理解票號創新提供了新的角度,即在構建合理的治理結構和經營環境后,創新就會應運而生。由于采取獨特的治理結構,因此票號保持了較高的治理效率。這對構建符合內在演進邏輯的金融體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交易成本;治理結構;山西票號
中圖分類號:F832.3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07)03-0087-03
一、引言
山西票號多年來一直是學者關注的對象,而關注的角度也是大不相同。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出發分析,總是可以得到其想要的結論,但是,不同觀點背后隱藏的是如何對客觀現實進行更好把握。如果沒有遵循內在邏輯一致的分析過程,得出的結論不僅說服力不強,甚至出現自相矛盾的情況。近年來,已經有學者嘗試用新的方法對山西票號進行重新發掘,孔祥毅(2002)從宏觀的中西對比的角度對商業革命進行分析,為我們很好地理解山西票號在歷史中的地位做出詮釋。楊艷紅(2002)以山西票號興衰的這一期間為片斷,研究文化、倫理與社會制序的關系,比起當代其他的經濟現象或者熱點,也許通過對票號的分析可以得出冷靜的判斷。高岳興(2003)運用現代金融學中的期權激勵制度和山西票號的“身股”進行比較,考察了代理人的激勵方式,對山西票號的激勵機制進行了剖析。更廣泛對山西票號的激勵制度的分析見李勇(2003)。也有學者嘗試用博弈論的方式對誠信問題進行解讀(謝光啟、魏子力,2004)。
票號在中國金融史上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從戰略意義上講,票號的演進講述了內生金融在中國的發展史。傳統的觀念認為,在中國歷史上,政府對商業的治理采取的是抑制的手法,“重農抑商”成為商業在歷史上發展環境的真實寫照。然而,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票號為什么還能掀起商業的高潮呢?本文試圖從交易成本經濟學的角度對山西票號進行新的詮釋。交易成本經濟學因其獨特的解釋力視角在經濟學、法學以及組織學等多個學科得到廣泛的應用,特別是通過分析組織問題把微觀擴展到宏觀分析。因此,本文選擇這個視角能夠放寬歷史的視野,把票號的興衰成敗放到交易成本的框架下進行分析。交易成本經濟學的核心分析工具是交易成本,經濟組織的出現是為了節省交易成本,同樣經濟組織的衰敗也是由于交易成本持續提高到經濟組織不能維持自己的生存。在交易成本經濟學的視角下,票號的演變得以清晰地展現。考察票號的產生正是遵循這一原則。
文章提出兩個假定。假定1,票號商的有限理性。理性不以時間的推移而退化,但是,票號商也無法實現完全理性,因為信息永遠是不完全的。
假定2,相比現在,在19世紀的中國,信息的流動要遠遠滯后于今天。票號商的信息流動渠道可以有商業信函、飛鴿傳書等。在信息流動渠道比較單一的社會中,信息的制約更加嚴重。
二、交易成本和票號的產生
票號產生的時代正是中國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同時也是貨幣制度從傳統的銅錢貨幣制度向銀兩貨幣與銅錢貨幣并行的轉變時期。對外經濟交往的擴展和商品的流通使得貨幣兌換和清點搬運變得異常困難,資金的緊缺又制約了南貨北運的發展。商業活動在缺乏中介的銜接和貫通下不能通暢,交易成本極高。而傳統的鏢局在信息傳遞和資金運送過程中開支浩繁,費時誤事,社會動蕩使得風險放大,“鏢運現金與商業的及時清償及現款穩妥調撥的矛盾日漸尖銳”(孔祥毅,1986)。
另一方面,從個體來說,商品的跨地區流通使得商人在家文化的指引下在異地經商變得兩難。既要花費精力經商,還要勞神設法向家傳遞自己平安的信息。當權衡兩者的成本高于經商帶來的收益的時候,不少商人沒有實現商業富家的夢想。但是,總有一些商人能夠忍受不能照顧家庭帶來的損失,從經商帶來的回報中尋求彌補,抑或是在“產業報國”的精神激勵下實現零的突破。①商業的成功使得商人在得到豐厚回報的同時減少思考遠離家鄉帶來的痛苦,因為這方面的損失是不能用貨幣來彌補或者衡量的。
正因為如此,商人在貿易中為了節省傳遞家信和贍養家口的成本,可以專心從事商貿,民信局在分工中應運而生。②盡管民信局只是信息傳遞的中介,但是民信局的層級結構為票號的產生提供了模板。“一家民信局在多個地方設立字號;未設字號城市的信件,委托別的字號轉寄,民信局實現了匯通天下”(黃鑒輝,2001)。在山西,隨著顏料的發展,平遙縣的“西玉成顏料莊”開始在北京、天津、四川等地設立分莊。北京分莊為山西同鄉辦理異地現款兌撥,收取一定的手續費。這種商業模式取得了成功,成為獲利不菲的生財渠道。西玉成顏料莊遂改名“日升昌”,專營匯兌。服務的對象也從原來的同鄉同行擴展到各行各業。于是,票號在山西蓬勃而起。
三、票號的治理結構
在交易成本經濟學的理論中,基本的交易屬性有三個特點:一是交易具有風險或者不確定性,產生風險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信息不對稱帶來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二是大多數資產涉及到為某類資產的購置而融資;三是交易在諸如稅收地位等法律和制度特征方面可能有所不同,并且這些細節上的差異能夠對交易的贏利性產生影響。交易成本經濟學的貢獻在于通過對交易的分析把不同類型的治理結構統一到經營環境當中。在此基礎上的治理結構如下圖所示。

在圖中,從左到右的治理能力逐漸增加,但同時資產的流動性逐漸遞減。究竟采用何種治理結構依照的是成本—效能的原則。在標準市場治理適用于完全競爭的金融市場,用現代經濟學的語言概述即所存在的市場是有效市場。然而由于信息的不對稱,金融家進行甄別的成本是大于零的,所以在19世紀的中國,市場治理的條件不存在。因此,票號的治理結構僅僅停留在層級治理上,沒有走向混合的金融中介,更不用說市場治理了。票號最繁榮的時候就是幾大票號共存,而組建銀行確是面臨危機時的無奈的選擇。然而史實表明,票號錯失了組建銀行的幾次機會。
比較而言,環境決定論只是票號產生的必要條件,不能解釋學習效應存在的前提下為什么其他地區不能取代山西票號的核心地位。實際上,是山西票號具備其他票號所不具備的治理結構。人們所宣稱的票號具備完備的信譽機制其實是重復博弈的成本最小化的選擇。票號發展伴隨著各個幫會的興起。比較有影響力的幫派有平遙幫、祁縣幫、太谷幫、太原幫、張家口幫等,各個幫會內部由于信息流動的迅速使得參與人在重復博弈的情況下機會主義的成本變得極其高昂,所以機會主義行為得到有效遏制,久而久之成為行為人內在的約束機制。而這一點從傳統的角度是無法解釋的。
治理結構的第一個關注是層級治理。交易成本經濟學把不同的治理結構依照交易環境做了區分。其中,交易頻率是治理結構選擇的重要原因之一。票號如想取得長足發展就決定了交易自身不是一次博弈而是重復博弈。研究表明,票號在組織形式上廣泛采用聯號制和總分號制,總號一般設在平遙縣、祁縣、太古縣;其他地區設立分號。而層級治理結構下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侯氏金融集團下的“蔚氏五聯號”:即蔚泰厚、蔚豐厚、蔚盛長、新泰厚和天成亨(王繼軍等,2002;孔祥毅,2000)。在當時,層級治理之所以要比市場治理有效,原因之一是當時缺乏市場治理的運營環境,采用市場治理反而會帶來交易成本的高昂。
治理結構關注的第二個對象是治理結構下的創新。一個有效率的經濟組織是取得收益的關鍵。票號的層級治理正是由于激發了管理人員治理的積極性,所以誘發了形式各樣的創新。表現在金融工具、金融機構、金融制度等方面都有新的發展。具體來說,業務上的創新如轉賬結算、票據貼現、旅行支票、銀行軋差清算、貨幣交易市場、銀行密押等;金融工具的創新,如各種各樣的票據;③金融制度上的創新,如頗具現代公司意義的俸股制、經理負責制、學徒制等;金融機構上的創新,如當鋪、印局、賬局、錢莊、票號。
種種跡象表明,遵循了較好的治理結構,創新便是應勢而為。
四、治理效率
交易成本經濟學通過對治理結構的分析實現了完全競爭市場上的均衡,它體現在資源的配置效率和金融機構的營運效率(埃德溫·H.尼夫,1998)。史料表明,票號改進了信息傳遞方式,使得原來依靠民信局傳遞信件過渡到總分號傳遞。這無異于今天大行其道的總分公司制的層級結構。進一步,在各個重要的工商業城市都有票號的存在,票號逐漸成為工商業的中介,從而掀起了一次波瀾壯闊的商業革命。
(一)資源配置效率
票號的發展擴大了商品流通的范圍,使得原來的商業中心不斷擴展,逐漸形成商業帶,沿海各口岸和內地的聯系日趨緊密,進出口貿易發展迅速。“據計算,1843—1861年的19年間,年均出口貨值7 610萬兩……進出口貨物的流通,必然帶來大量貨幣的流動,而這些貨幣的流出或流入,主要是通過匯兌的方式實現。在沒有外國銀行的許多城鎮,可以說是完全由票號承擔的。”另一方面,大量的資本集聚到票號,以蔚豐厚票號為例,1859年有資本30 000兩,存款199 140兩;1879年資本135 000兩,存款674 140兩。資本和存款分別增長3.5倍和2.25倍。
(二)營運效率
支撐票號風靡近一個世紀的核心是人們至今仍津津樂道的治理結構。票號成立在長時期內不受法律約束,不向官府登記,不領執照,也不繳納商稅。受約束的是票號內部的合約條款。表現在股東和經理層的合約關系以及職工和經理層的合約關系。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從業務管理到職工待遇,再到經營紀律,票號都做出詳細規定。為更好地激發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具有現代公司制意義的頂身人力股也被采納。任人唯賢的制度使得具備經營才能的管理者得以一展才華。
五、票號的衰亡——交易成本的獨特分析
關于山西票號衰亡的研究,有以下幾種觀點。一種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崇拜論。由于票號不能跟上時代步伐,不能開拓創新,特別是沒有產生超出本行業能夠高瞻遠矚看到金融業演變前景的人才,因此在經歷過輝煌之后必然走向衰敗(洪蕸,2002)。姚遂(2002)則認為票號衰亡的原因不能歸結于清政府的消亡,根本原因在于票號在封閉的思維模式束縛下管理者創新不足。信用和創新不足是票號衰亡的主要原因(劉紹波,2002)。再有一種是社會形態決定論,票號的衰敗正是伴隨著封建社會的滅亡而滅亡,特別是政局的變動使得票號的經營環境變得惡劣,“由外國銀行的漸次深入內地,大清銀行的成立和濫發紙幣使得票號業務大減。加之,辛亥、癸丑兩次戰爭的巨大損失,票號遂一蹶不振了。”(柴達、劉曉光,1999)。山西票號沒有與時俱進的金融制度創新,清政府沒有社會經濟制度創新(孔祥毅,2002)。然而,不同觀點在解釋票號衰亡的時候看似具有解釋力,但是不能解釋為什么在不具備這些條件時票號可以維持相當時期的繁榮。如果說缺乏創新是導致票號衰亡的主要原因,為什么會出現今人大為贊嘆的頂身人力股?為什么票號具備現代企業制度的基本雛形?此外,如果社會經濟制度創新是決定票號興亡的決定因素,為什么同樣在不具備創新的19世紀初,票號會蓬勃興起,風靡全國乃至其他國家和地區?事實上,票號的衰亡,根源在于在當時的經營環境下,票號不能和政府保持很好的距離,而是若即若離的曖昧關系。一方面,票號的發展需要政府的支持,存款業務中有很大比例是當地的官紳;當然在票號走向衰亡的時候,政府的過度借貸也造成了票號的流動性風險。而金融業信息流動的快速性使得票號在出現流動性危機的時候不能得到緩解而出現了倒閉危機。而貨幣本位制度的變更加速了票號的衰亡。紙幣本位的采納使得票號的收入來源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政府的壟斷經營使得票號失去了利潤來源。
治理結構是發生在委托人身上的問題嗎?一個不穩定的治理結構表現在參與者不能畢其力于商業經營之中,相反大量的精力浪費在思考怎么防止自己的權力被稀釋或者奪取。頂身人力股的出現,只是完成了機制設計的層面,可以有效防止合同的事前方面,但是僅有好的機制不能防范參與者事中和事后的道德風險的發生。票號沒有形成有效的治理結構。當市場環境發生急劇變化時,治理結構不能很好地適應才導致票號走向衰敗。而治理結構的創新不足不在于當事人的因循守舊,而是在于原來在創業初期進行創新的成本在后期變得極其高昂,以至于遠遠高于當事人進行創新帶來的收益。
六、結論
歷史的演繹不以朝代的更迭和時間的推移而斷裂,票號在中國商業史上的重要地位是值得我們繼續研究和開發的。而研究的工具和出發點也日新月異。交易成本經濟學以其強大的解釋力在分析歷史史實上獨具魅力,然而票號的現代意義仍沒有得到很好的研究,這也是作者今后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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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