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報頭版：寶貴的新聞空間

2007年5月24日是《深圳特區報》25周年華誕。

從1925年五卅運動中共黨報史上的第一份日報——《熱血日報》算起，黨報的歷史已有80余年。從1942年延安《解放日報》改版形成黨報新的工作傳統，到2002年《廣州日報》樹立黨報改革的典范，社會環境的變遷促使黨報不斷摸索、調整、改革。從1982年創刊，到2007年形成獨特的“特區報現象”，《深圳特區報》作為我國首個經濟特區的黨報，在不斷變遷的市場經濟時代處在改革、創新的前沿。

黨報如何做到將服務黨的中心工作與服務人民群眾的需要相統一？如何將引導輿論與占領市場相統一？如何將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這些都是黨報改革、創新過程中必須面對的問題。《深圳特區報》的“特區報現象”已經摸索出了一些寶貴的經驗，同時也奠定了黨報進一步改革的基礎。

時代的變遷要求黨報工作模式與時俱進

從歷史上看，任何媒介形態的出現、發展、流行到衰退，都與時代環境緊密相關。地中海貿易的發展呼喚著以傳達商埠信息的小報出現，電報技術的成熟形成了一股客觀報道的風潮并使通訊社的建立成為可能。黨報也不例外。黨報所扮演的社會角色和所承擔的社會功能，都是與每個時代的條件、任務緊密相關的。

中國共產黨黨報傳統的形成，源于1942年延安《解放日報》改版。鑒于抗日戰爭時期根據地的環境特點和工作需要，改版以后的《解放日報》形成了如下的黨報工作傳統：

⒈黨報以宣傳黨的方針政策為主，因而版次和內容的編排，黨內和國內（解放后）的報道始終居于頭版和其他靠前的版次，國際新聞則安排在報紙最后一版（通常是副刊）之前。

⒉既然黨報的主要任務是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指導工作，那么報道典型人物、典型單位、典型事跡和工作經驗，便成為黨報的基本內容。

⒊黨報的基本任務是指導工作，那么采用資產階級通訊社的電訊稿，除了為他們充當義務宣傳員外，也會誤導工作，因而只能采用新華社的電訊稿成為一條黨報的紀律。

黨報的這種定位解放后延伸到全國，因為當時中國較長時期處于帝國主義的包圍中，與外界隔絕，信息的選擇十分有限，階級斗爭的形勢使黨報有理由繼續保持革命戰爭時期的工作傳統，典型報道在這種環境中仍然能夠取得很大的傳播效果。

時代的變遷要求黨報的工作模式與時俱進。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世界進入了信息化時代，改革開放的中國及時跟上了這一新的形勢，各種傳播新技術不斷地涌現和迅速普及，變化之快，前所未有。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web2.0技術的普及，報紙面臨多種傳媒渠道的夾擊。人們可供選擇的信息渠道很多，同步傳播越來越普遍，觀念也趨向多元，因而黨報的改革需要考慮以新的方式影響群眾，再不能固守原來的工作傳統了。

另一方面，社會經濟結構的調整帶來人口結構的變化，迫使黨報開發新的讀者群體，以便更好地發揮新聞傳播、指導工作的職能。

以往的黨報，以各級黨政機關工作人員為主要讀者對象。幾十年前，由于我國人口的總體文化素質很低，多數人在為溫飽而斗爭，因而有文化、有一定自主行為能力、擁有管理話語權的社會主流人群主要集中在黨政機關，黨報自然成為擁有社會主流人群的報紙，成為當然的輿論代表。市場經濟條件下，情形完全不同了，黨政系統的官員只是社會精英中的一小部分，在社會其他系統和層面，越來越多地集中了年輕、擁有現代知識、擁有完全自主行為能力、具備相當的消費能力、追求時尚并掌握管理話語權的新的人群，在我國，無論出于堅持黨的領導和輿論導向的需要，還是出于黨報本來的性質與傳統功能，黨報都應挖掘潛在需求，填補這個市場空缺。更好地發揮黨報的作用，也是黨的“軟權力”的體現。

《深圳特區報》改革的幾點啟示

我們仔細閱讀了2007年3月的《深圳特區報》，并與北京市的黨報進行了比較，總結了“特區報現象”的經驗，也發現了一些需要進一步改進的方面。

一、從工作信息中挖掘時政新聞，展現黨報核心競爭力

黨報“不好看”，這是多年來對黨報的主要意見，原因常常被簡單地歸結黨報承擔著宣傳職責。宣傳黨的方針政策是黨報的基本職能，這個職能天然就造成“不好看”嗎？事實上，政治宣傳與新聞報道并非一對矛盾的概念。在新時期內要形成積極、健康的主流輿論，新聞媒體尤其各級黨報責無旁貸。但是，政治宣傳不是對黨的方針政策照本宣科。“新聞”主要以滿足受眾獲取新聞信息的需要為出發點，而“宣傳”的基本目的，是通過傳播黨的觀點、主張以影響群眾。通過傳播具有新聞價值的新聞，達到宣傳黨的方針政策的目的，這是使黨報好看、同時達到宣傳目的的最好方式。

黨報進行宣傳，會有較多的工作信息，這些工作信息包括某段時期內黨和政府的中心工作、領導人的活動、會議等等。這類報道經常占據黨報要聞版，特別在頭版占據了較大的空間。這類報道對于黨報來說，有義務報道，但現在的問題是太多，幾乎成為某級黨委會幾位常委活動的“起居注”，與宣傳黨的方針并非總是密切相關的。

對于這類報道的處理，要尋找一個平衡點，不能沒有，但也不能太多。這類報道若沒有經過新聞化處理，要聞版上鋪天蓋地，動輒整版，結果只能是“寫誰誰看，誰寫誰看”，真正的宣傳目的無法達到。工作信息的報道，成為黨報改革的一大難題。

如果處理得當，工作信息不但不是可有可無的“雞肋”，反而是有待開采的富礦。黨報走向市場后，面對都市報的競爭，必須挖掘屬于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如果黨報能夠從工作信息中挖掘時政新聞，發揮黨報獲取時政信息及時、權威、具備公信力等優點，恰恰是抓住了發展的機遇。黨報的權威性體現在哪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來自對政策的宣傳、解讀，來自對領導活動和會議內容的獨家新聞的深度分析和背景報道等，這是別人搶不走、學不來的黨報核心新聞資源。

怎么從工作信息中挖掘時政新聞？《深圳特區報》今年關于全國兩會和深圳兩會的報道，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

全國兩會期間，《深圳特區報》的報道量很大。我們統計了從3月2日至3月22日報紙的A版，平均每天推出“全國兩會快報”7個版，人大會議開幕的第二天達9個版之多，是廣東省乃至全國報道量最多的報紙之一。

隨著兩會的召開，“快報”分成“前奏”、“話題”、“重點”、“要點”、“熱點”、“關注”、“綜合”、“聚焦”、“訪談”和“民生”等十個板塊。這十個板塊從不同側面全面展現了兩會的情況，滿足了不同讀者群對兩會的信息期待。比如在3月2日“前奏”篇中，報紙介紹了駐會記者隊伍的情況，并從第一線發回第一組報道——《兩會熱點看點漸漸關系民生》，從百姓關心的反腐、學費、房價、環保、食品等問題入手，介紹了兩會提案的基本狀況，為公眾初步設置了一些“議程”。當然，出于接近性的考慮，當天的“話題”介紹了深圳代表的情況，為深圳市民提供了及時、權威的信息。

隨著兩會的深入，報道也進一步細分為幾個板塊。“重點”主要是關于國家方針、政策、發展方向的宏觀闡述，履行黨報的職責；“要點”則是兩會上最關鍵、最重要的提案，為了闡述其重要性，報紙的這個版面配有“兩會快評”專欄，幫助讀者理解。比如3月7日的報道《加大對文化產業扶持力度》，配以“快評”《教育決定未來》；3月8日的報道《直面收入差距是成長中的“煩惱”》，配以“快評”《死死抓住改革開放不放》。如果說“前奏”決定了讀者“想什么”，那么“要點”的深度影響了讀者“怎么想”。

“熱點”主要是對這次兩會中的“明星提案”作了充分報道，關注點主要有去年討論激烈的《物權法》、死刑核準等問題。值得一提的是《物權法》草案的報道。深圳是一個經濟特區，經濟發展的環境相對開放和自由，而明確物權是經濟發展的基礎之一。關注物權是深圳報紙天生的嗅覺。3月9日的“熱點”用兩版的篇幅報道了《物權法》草案。左側是《物權法》草案的官方說明，右側闡述了《物權法》草案的意義、功能，并結合老百姓身邊的例子說明《物權法》的功能。比如“陽光權”侵權、“小區車位所屬”、“住宅建筑用地使用權”、“房屋產權登記”等解讀，使《物權法》這個陌生的名字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幫助政府推動《物權法》的宣傳，也讓百姓體會到了政府以民為本的努力。而且報紙抓住時機，延宕了熱點話題，在《物權法》高票通過和兩會之后，結合深圳的情況，對《物權法》進行了更深的解讀，主要體現在3月20日要聞版的《聚焦：物權法企業所得稅法》上。這些報道抓住了工作信息發表的時機，掌握了工作信息的勢頭。

如果只關注國計，兩會報道可能會有一些沉悶。“綜合”、“聚焦”、“民生”是必不可少的“調味品”，也給其他提案一個平衡的空間。報紙的“綜合”板塊最為生動、活潑，以《熱點聲音》、《時事辯論》等形式列舉、解讀一些提案。比如3月10日“綜合”版《時事辯論》討論的《景區門票“漲”聲四起為哪般》，配以生動的漫畫，將“漲”與“不漲”的理由針鋒相對，反映了百姓心聲。“聚焦”則發揮了前線攝影記者的特長，委員們討論提案的激烈場面、少數民族委員的亮麗出場，使報道更具現場感、新鮮感。“民生”無疑是百姓最關注的問題，也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前方記者發現關于民生的提案，就馬上連線深圳地方官員，給市民一個權威、可靠的交待。

顯然，工作信息、嚴肅話題同樣可以報道得有聲有色。《深圳特區報》通過周密的策劃、積極的部署、創新的報道，把兩會的議程、媒介議程和公眾議程融為一體，既宣傳了黨的方針政策，又代表百姓進言，詳而不煩、正而不悶、趣而不俗，創造出一個“時政特區”黨報空間。這一點，值得其他黨報借鑒。

二、及時組織話題，形成黨報欄目的品牌

品牌是一個經濟概念、市場概念，任何東西，只要進入市場流通，就一定需要樹立品牌意識。品牌有哪些好處？比如，現在只要提起《冰點》，我們馬上會想起《中國青年報》。品牌的好處就在于它的連鎖效應，或者說光暈效應。對于報紙來說，品牌無非就是名專欄、名記者和名編輯，欄目一旦好了，或者記者一旦火了，他所具有的“光環”就自然地輻射到了報紙，對于報紙在市場中的競爭很有幫助。黨報能不能推品牌？答案顯而易見。要抓住老百姓經過報攤的“一秒鐘效應”，要讓老百姓“點名買報”，必須創造品牌。對于黨報而言，抓品牌首先從抓欄目開始，而抓欄目首先要抓好話題的組織。

《深圳特區報》的幾個話題的組織，給我們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首先是“民意直通車、服務直通車、監督直通車”這個話題的組織（3月1日、3月7日、3月10日、3月15日）。這個欄目是溝通老百姓生活難題和相關責任部門的橋梁。市民向報社反映某些生活難題，報社以“督辦員”的角色，幫助市民尋找到相關責任部門并監督處理，最后在報紙上反饋處理結果，接受市民的反饋、監督。所以稱為“直通車”。媒體作為監督的第三方，運用自己的話語權為市民謀福利、為政府樹形象。這一策劃下有“上周反饋”、“監督直通車”和“服務直通車”三個欄目，關注藥品安全、社區建設、噪聲處理等民生問題。這是黨報話語權的一種下放，是黨報功能的拓展。

其次是“科學發展觀在廣東”這個話題的組織。此專欄創意是對深圳每個區進行特寫，三月份對江門、肇慶和湛江等進行了報道。這一策劃達到了舉一反三的效果。其一，深入的新聞特寫能夠使官員、市民對深圳了解得更加全面、具體，同時為外來者提供了解深圳的窗口；其二，深圳是經濟特區，這些特寫大多從經濟、產業等角度切入，讓投資者更了解投資環境，讓落戶者安心發展；其三，“點名表揚”的方式不但能激勵區政府的建設熱情，而且也為相互學習、共同發展提供了一個平臺。

第三是服務類話題的組織及時、活潑、貼心。比如3月8日婦女節，報紙特設了“鵬城今版”，以《獻給女性的鮮花和祝福》為題講述了8位普通女性迥異的心路歷程。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很多人來這里尋找夢想，這8位女性來自各行各業，有辛苦的交通協管員、有善良的福利中心護理員、也有珠寶設計師和高爾夫球教練，這個話題的組織，展現了深圳女性的善良、勤勞、進取，也讓讀者看到在深圳各個角落為城市建設做出貢獻的平凡人。

還有一個“深圳關愛行動”的話題，通過一個個平凡的人和一件件平凡的事，表達了城市里人與人之間互幫互助的真情。

3月11日A2版《2007深圳植樹地圖》的設想值得一提，該版整版介紹了植樹的一些細節，包括深圳植樹地點、植樹的準備、技巧等等，很多人漸漸淡忘了植樹節，我們看到這一版的編排，既驚訝又驚喜，黨報在如此重要的版面能夠為市民提供植樹服務信息，引導官員和市民提高環境保護的意識，實屬難能可貴。

要搞好黨報欄目的品牌建設，適時組織好當前的熱門話題是一條捷徑。《深圳特區報》給我們的啟示是：話題的組織貼近市民的心理，與報紙所在城市的特點相契合，在正確而穩妥地引導輿論上多想點子，同時滿足讀者對品牌欄目既有的信息期待。這樣，構建黨報品牌的目的才能達到。

三、放手使用圖片，注重編排的美感

我們注意到，在2006年度全國報紙印刷質量評比監測審議會上，《深圳特區報》與中央和省市級黨報共61家競爭，第八次蟬聯“全國精品級印刷質量報紙”的殊榮。報紙印刷的精美、版面編排的舒適是作者對該報紙的直觀感受。

首先，圖片編輯善于充分利用圖片。圖片使用得好，不僅能夠帶來愉悅的讀報感受，而且能夠烘托報道主題。《深圳特區報》的主編擅長結合報道配圖片，達到了圖片、報道的“天作之合”。比如3月8日A12版的《我市各界婦女舉行文藝演出慶祝自己的節日》。全版圖片鮮艷，既豐富又不顯雜亂，全景、近景、特寫，安排得錯落有致。

3月7日A12版第五屆桃源居文化藝術界大型文藝晚會的報道，圖片編輯同樣出色。標題的大圖是讀者的第一視覺中心。左側兩張中景照片，右側三張近景，為了版面的平衡，左下角增加了一幅特寫，美觀大方。

另外，報紙對兩會期間溫總理答記者問的配圖，上方八張溫總理不同表情的抓拍照片，分別詮釋了溫總理“話語鏗鏘”、“坦誠自信”、“縱橫捭闔”、“娓娓道來”、“如數家珍”、“真情告白”、“沉著堅毅”、“仔細傾聽”的心理。設計精巧、印象深刻。

四、一點建議

除了以上談到的經驗外，我們希望《深圳特區報》可以在某些細節方面加以改進。

首先，在頭版增加導讀，方便讀者翻閱。《深圳特區報》的很多新聞做得非常精致，比如3月1日新疆列車被大風刮倒的報道、3月9日對美國再次質疑我國人權狀況的反擊報道等等都做得非常細致、出彩，版面設計也很別致，可以看出是下了大功夫的。但因為它們的版面位置太靠后（A12、A10），原本可以吸引讀者的新聞，閱讀率可能并不高。所以，有必要在頭版設置導讀功能，給讀者提供一些選擇。

其次，地區輻射性不夠。由于地理位置的關系，報紙在報道廣州省、甚至香港時，用筆較多。對比與同期的《北京日報》，《深圳特區報》涉及其他省市的新聞數量、頻率上遠少于《北京日報》。從新聞價值的貼近性看來，多報道所在地周圍的新聞無可厚非，但《深圳特區報》的目標是“辦全國有影響的大報”，既然是對“全國有影響”，那么輻射范圍要更廣些，多增加一些其他省市的報道，使報紙更豐滿、更有特色。

第三，版面要相對固定，這樣符合讀者的期待。《深圳特區報》的很多策劃、專欄都很穩定，但有時候版面不很固定。比如，對于A2這樣一個重要版面，登什么內容其實非常重要。《新京報》在改版時就把A2整版作為言論版，長此以往形成固定模式，喜歡看言論的讀者形成了固定期待，買了報紙第一時間就翻看第二版。而3月份的《深圳特區報》有時是兩會報道，有時是“綜合新聞”，有時是植樹節專題，有時是政策解讀，甚至是整版廣告（比如3月16日的A2版）。其他版面也存在相應的問題，這樣不方便讀者閱讀，也會使讀者難以適應報紙的編排。

讓新聞著陸黨報頭版

黨報下一步改革的方向在哪里？2003年，《廣州日報》開始對要聞版進行改革，這一事實已經暗示了改革的下一個陣地：要聞版，甚至是頭版。所以，我們認為，改革的下一步就是讓新聞著陸頭版，甚至頭條。

前面提到，黨報需要改革的原因之一就是讀者結構發生了變化，這些新興的社會精英需要及時而豐富的“高級新聞”，希望得到關于最新消息的客觀、理智而權威的解釋，但是我國現在并不存在提供這類新聞的報紙，傳統意義的黨報尚不能承擔起這份責任。報紙的英文是“newspaper”，直譯就是“新聞紙”，報紙，即使是黨報，在信息時代必須以新聞為主、以內容為王。

我們統計了3月8日-3月21日兩周的《深圳特區報》頭版報道，特別避開了兩會期間無法避免的工作信息。14份報紙的頭版共有97則報道（包括轉版報道），其中只有10篇關于環境保護、文藝演出等報道可以算是具有事實主體、具有具體時空性的新聞，其余大多是會議、文件解讀、時政評論的報道。另外，根據“新聞是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的定義，以及新聞的幾大要素來評價，在14則頭版頭條中，有6則頭條是關于新近召開的會議精神的解讀，7條是時效性較弱的文件、政策類報道，只有3月11日的頭條是一則深圳關愛行動的晚會新聞具備新聞的具體事實主體、具體時空的要素。對比3月1日的《北京日報》，其頭版共有6則新聞，報眼是新聞《政府請戲班村口唱大戲》、后轉4版的特寫，為北京老百姓喜聞樂見；頭版配圖是《“微笑”手語迎接奧運：豐臺區12萬中小學生推廣快樂語言》，具有趣味性、貼近性，能夠抓住市民的注意力；照片下方是一則查繳盜版制品的新聞。相比之下，其版面更活潑、生動。另外，出于新聞價值的考量，把當日新疆火車被大風刮倒的消息放在了“今日關注”要聞版。

一般來講，現在的黨報頭版頭條仍然缺少新聞。記者編輯們確實花費了功夫，想方設法把版面搞得活躍些，但是若沒有真正的新聞，很難引起讀者的興趣，也達不到指導工作的目的。一個世界上人口最多、面積世界第三大的國家，難道每天就沒有新聞可以發表在黨報上嗎？一個數千萬人口的大省的黨報，缺乏每天可以發表在省黨報上的新聞，豈非怪事？黨報現在的競爭對手不但是都市報紙，更有電視、互聯網。受眾獲取信息的途徑越來越豐富，具有新聞價值的事件，你不登，別人登了，就搶占了你的閱讀群體。長此下去，頭版不能吸引老百姓的注意力，黨報就有被邊緣化的危險。

因此，黨報頭版，特別是頭條的改革建議如下：

一、簡化領導人活動的報道

各級黨政領導人畢竟是各級行政單位的首長，他們的活動有一定的顯著性。但是要區分日常工作信息和帶有指導性內容的信息兩類。日常工作信息為了歷史記錄的目的，可以采取簡訊的形式，以較醒目的標題字號（并非一定要很大）在要聞版（A版）的其他版面設置欄目，不一定上頭版。特別是那些外事往來的程式化的內容，也沒有必要全文刊登新華社的電訊稿。

2003年3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討論《關于進一步改進會議和領導同志活動新聞報道的意見》， 《意見》指出，中央領導同志出席部門召開的會議，一般不做報道。中央領導同志題詞、作序、寫賀信、發賀電、參觀展覽、觀看演出、給部門或地方的指示或批示、出席地方和部門舉辦的頒獎、剪彩、奠基、首發、首映等儀式和接見、照相、聯歡、探望、紀念會、聯誼會、研討會等活動，一般不作公開報道。除了具有全局性的重大會議外，會議報道不應把中央領導同志是否出席作為報道與否和報道規格的惟一標準，不應完全依照職務安排報紙版面和電視時段。

既然給予了黨報編輯部一定的選擇權，報紙就可以據此適當減少和簡化以往的一些按級別、座次排隊上頭版的工作信息。我們常講繼承光榮傳統，現在我們的做法恰恰不是20世紀50年代以前黨報的工作傳統。

我們手中有兩張1956年7月《人民日報》的頭版照片。7月2日頭版黨的主要領導人接見外賓的消息《毛主席周總理接見薩巴大主教》（消息僅111字）和照片，僅安排在頭版的右下角（即頭版最不重要的位置），與山東收割小麥的消息標題一樣的字號，相當小。7月12日周總理接見阿富汗文化代表團的消息標題，比蒙古大使舉行招待會（排在周總理消息的上面）、沈雁冰接見尼泊爾文化代表團（排在周總理消息的右邊）的字號要小。如果按照級別，蒙古駐華大使的級別遠遠低于總理，沈雁冰是文化部長。當時沒有現在這樣強烈的等級觀念，報紙編輯自行按照新聞價值編排版面，從來沒有哪位領導人對報紙這樣的編排提出意見。

胡錦濤同志擔任黨和國家主要領導職務后，一再要求改進關于領導人的報道。現在問題更多地在于我們自己只對上級負責而不對讀者負責的不正確的心態。胡錦濤同志強調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我們的報紙發表了那么多學習的文章，應該將這個精神落實到自身的工作上。

根據《意見》，省級以下的黨報可以根據情況，不一定把中央領導同志的活動放到頭版或頭條，這本來是一項很好的改革措施。但是，本級黨政領導人的活動反而因此有了更多的上頭版的機會，使得省級黨報頭版依然缺少新聞。這里需要強調，我們只有一個中央，只能強調中央的權威性，中央以下的各級黨政領導人，不能利用手中的權力把本級黨報變成自己的新的“起居注”。這個問題首先需要省級和省級以下的領導人自覺，其次也需要有關部門做出適當的規定。《關于進一步改進會議和領導同志活動新聞報道的意見》要求地方黨報關于地方領導的報道規格，不得簡單比照中央領導，因為中央領導同志擔負著國務活動的任務。在這個《意見》中，給予了傳媒一定的選擇權。

最近重慶市委發布的一個涉及傳媒改革的文件引起了各方面的廣泛關注。該文件就加強和改進新聞宣傳工作提出了40條具體措施，其中26條規范三方面內容：進一步改進會議報道，規范文件刊播；加強對基層和群眾的報道；精簡領導同志活動報道。這三方面的內容占了14頁中的10頁。文件明確了這樣的原則：會議報道原則上不以市領導是否出席作為報道與否和報道規格的惟一標準，也不絕對依照領導職務排序安排報紙版面和電視時段。通常情況下，《重慶日報》一版、重慶廣播電臺、電視臺主要新聞欄目對基層的報道不低于各自總篇幅的三分之二。“要騰出大量頭條的版面和時段用于面向基層、服務群眾的報道。”文件要求，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市長、市政協主席除涉及全局性重要活動以外的常規性調研活動，只發《重慶日報》二版，廣播、電視報道不上頭條。文件要求注重新聞價值，“減少單純行蹤性報道和會議進程式報道，力戒空泛和一般化”。

這些是貫徹中央2003年《意見》的具體措施，有利于推進黨報改革的力度。

二、黨報頭版頭條的多數，應是時效性較強的事件性新聞

現在無形中指導我們的報紙頭版頭條設置的思想，仍然是計劃經濟時期的“文件紙”，這個思想不變化，黨報就不會有讀者。應當以“新聞價值為主，宣傳價值為輔”的衡量標準編排新聞。不再嚴格區分國內、國際新聞，特別是頭版新聞，要體現大國的報紙面向世界的風范。重大的國際新聞，應該理所當然地上黨報的頭版頭條。當然，還需要適當考慮新聞的地理接近性。

歷史上，我們的黨報頭版頭條曾經全是國際新聞，再重要的黨中央決議也只能安排在三版頭條，這是1941—1942年間曾經出現的問題，當時那樣做顯然脫離了根據地的實際；現在我們的做法是：黨報的頭條全是國內或與中國相關的事情，再重要的國際新聞也不能上頭條（1942年－1986年這40多年間則連頭版也不能上）。這樣做，脫離了現在中國和世界的實際。比如本報3月1日新疆火車被風刮翻的突發事件、3月9日美國發表的攻擊中國人權危機的報告，在頭版上沒有提示，很難體現中國黨報反應的敏銳以及對國際形象的重視。

早在1956年，黨中央領導《人民日報》改版時，就強調改版的第一要義是增加新聞。當時胡喬木起草的改版社論《致讀者》寫道：“我們是生活在一個充滿著變化的世界，各種不同的讀者要求我們從不同的方面了解這個變化著的世界。盡量滿足讀者多方面的要求，這是我們的天職……我們沒有努力在有限的篇幅中多發新聞，發多方面的新聞。生活里重要的、新的事物……人民希望在報紙上多看到一些，我們也應該多采集、多刊登一些。”現在半個世紀過去了，社會變化的頻率和生活節奏比那時快多了，而我們黨報的頭版仍然沒有新聞，這實在說不過去。如此大的中國和世界，各個領域每天都發生著許多變動，如果我們不去報道這些不斷變化著的世界，還用那種傳統的俯視的眼光選擇頭條，在報業競爭的當代，讀者只能拋棄我們的報紙。

以往“經驗＝新聞”的意識需要改變，新聞是剛剛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事實，這個觀念需要謹記，因為我們的報紙不是黨政機關，而是新聞傳媒，即使強調指導性，用以指導的內容也必須是讀者能夠感興趣的新聞，否則，即使安排在頭版頭條，大面積的覆蓋，這種“指導性”不會起作用。

不過，本報3月26日頭版頭條和二條就處理得比較好。頭條是照片新聞《曾蔭權高票當選》，二條是關于中國社科院藍皮書涉及的深圳消息《深圳綜合競爭力躍居全國第二位》，《市人大四屆三次會議圓滿閉幕》的消息居三條位置。這個編排體現了深圳地區的新聞價值排序。香港是深圳市賴以建立的歷史前提，那里的特首當選消息放到頭條，體現深圳新聞的特色。關于深圳在全國地位的最新權威消息，對深圳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安排到二條位置是適當的。市人大四屆三次會議閉幕，在當地屬于重要會議，但它是一年一度的常規會議，在發生其他更為重要新聞時，安排在三條位置亦屬適當。順便說一句，人大會議閉幕的消息標題“圓滿”二字建議以后不要使用，其他諸如“勝利”、“順利”、“隆重”等等副詞，都不要使用，因為這類副詞完全成了沒有任何意義的套話。

三、黨報頭條同樣要考慮“三貼近”

傳播的效果在于傳受雙方之間的互動，生活中每天都發生著許多生動的、有新聞價值的事情，這樣的事情為什么就不能上頭條？這需要從我們關于什么可以作為“頭條”的意識檢討起。黨報頭條不一定只能是面上的宏觀的事情，具體的生動的事實完全可能作為頭條。綜合性的頭條應大大減少，除非這種頭條具有普遍興趣。

頭條不一定必須是典型，傳統的“典型報道”距離讀者太遠，總讓讀者仰視，仰視累人，誰也不愿意，倒是一些并不完善的事物和有爭議的人物，可以作為頭條，拿來討論。有爭論本身便是一種新聞價值的要素，這個道理應該明白。比如《北京日報》在3月7日的頭版上就登載了手機套餐漫游收費項目是否應該取消的討論文章。

頭條不是交流工作經驗的地方。現在報紙以外交流工作經驗的機會和場合非常多，而且比報紙要正規、有效。報紙需要發揮及時報道新聞的特長，將經驗中有新聞價值的部分加以突出，不宜讓那些枯燥的典型經驗材料占據版面。在頭版頭條，應能看到最重要、最具有接近性、最有時效性的讀者關心的新聞。這個意識不確立，頭條怎么改都不會有人看。

四、黨報需要考慮解決新聞源單一的問題

除了頭版頭條要有新聞外，黨報現在一般仍在使用新華社通稿或者本報派駐的記者。其實，歷史上黨報曾廣泛地采用各國通訊社的電訊稿，由于不合時宜而從1942年起完全采用新華社稿。現在的情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家通訊社無論如何難以將在全球流通的新聞包攬下來，世界眾多媒體之間，也需要相互交換新聞、相互采用各方面的新聞源來印證事實，全面反映關于事實的各方面的觀點。

關于新聞源的問題，需要著重論證。新聞是人寫的，不可避免地帶有意識形態的印記，換句話說，新聞具有階級性。但是這個說法要具體分析。新聞總體上具有階級性，但不能說每條具體的新聞、每句話、每個字都有階級性，許多不涉及政治立場的新聞，只能說具有一定的傾向性，很難上升到階級分析的高度。例如關于財經方面的報道、娛樂報道或體育報道等。還有一些新聞具有民族性、宗教性，很難歸結到階級性上。我國歷史上的黨報采用過非黨通訊社的電訊稿，主要由于量過多，影響了宣傳黨的方針政策，被認為黨性不強，問題并不在于黨報采用了非黨通訊社的新聞本身。上世紀50年代以來至今幾十年了，我們發行的《參考消息》數量，遠遠超出了黨報的發行量，這并沒有使我們被和平演變了。既然現在普通群眾可以閱讀完全由外國通訊社稿和外國傳媒的報道編成的《參考消息》，為什么我們的黨報就不能直接選用一些世界著名通訊社的稿件呢？顯然，和平演變的威脅不能成為拒絕改變這種工作傳統的理由。

也許，黨報代表的是黨中央，因而不宜采用外國通訊社的新聞。然而，早在1956年，黨中央就發出過文件，指出：“今后《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除了少數的中央負責同志的文章和少數社論以外，一般地可以不代表黨中央的意見”。這不是說《人民日報》不代表黨，而是說，《人民日報》可以適當反映多方面的意見。即使是《參考消息》，雖然完全是外電，經過編輯，也在總體上代表我方的立場，正規的黨報更能做到這一點。

其實，我們現在在新聞源問題上已經悄然采取了各種變通的做法。電視新聞的國際新聞部分，大多數就是略加編輯的外國通訊社的電視新聞稿。現在各地大眾化報紙的許多“本報訊”和改寫的國際新聞通訊、圖片，其來源即是外國通訊社或外國傳媒。我們總不能這樣長期不明不白地做下去，相當多的新聞通訊、新聞背景材料和電視新聞是有版權的，完全采用交換的方式難以覆蓋。黨報采用一些外國大通訊社的新聞稿，可以豐富我們的新聞源，多一些文化的不同風格。當然，這個建議不宜一步到位，需要考慮采用一些適當的方式，選擇一些非政治類的話題，或不大敏感的政治新聞話題試著做做。

五、“長尾理論”的一點啟示

美國《連線》雜志總編輯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提出了“長尾理論”，其核心觀點是：在網絡時代，只要存儲和流通的渠道足夠大，需求不旺和銷售不佳的產品共同占據的市場份額，就可以和那些品種數量不多的熱賣品所占據的市場份額相匹敵甚至更大。也就是說，它體現了一個數學集合的原理：一個相對較小的數（每一種長尾產品的數量）乘以一個極大極大的數（長尾中的產品），結果的數量仍然是可觀的。

推廣到經濟實體的發展中，只要有相對應的基本需求面的存在，產品就可以獲得相應的市場份額，并且，無數個分散的市場份額產生的集合效應，同樣是巨大的。比如暢銷書的操作。可能某個時期內，某本暢銷書占據了較大的市場份額，但這僅僅是短時期內的某種需求。而一些雖然短期不暢銷、但長期長銷的書籍依然可以在市場中占據一個長久的位置。

長尾理論對于黨報操作的提示是：傳媒發展中的每種媒體形式、每種報紙類型，都有其相對應的分散需求，只要對接好對應的需求，獲得相應的市場份額，作為黨和人民耳目喉舌的機關報，一定能在當今新的經濟條件下獲得雙重效益的豐收，疊加后的綜合效應更是巨大的。

對于任何一張報紙而言，每一個版面、每一個欄目、每一位員工都要認真地找對自己的讀者需求，一張報紙的整體效用并不取決于短期內的某個版面、某個報道，而在于版面之間、文章之間定位交錯、相互依存又分散的集合。

根據長尾理論，要推進新時期的黨報改革工作，提升黨報的雙重效益，每個部門比一個部門重要，每個記者比一個記者重要，每個版面比一個版面重要，甚至每篇文章比一篇文章重要。黨報要對接市場的需求，在頭版形成整體的新聞強勢，讓頭條帶動整體，才能成為黨溝通百姓、傳達政務、輿論監督的助手，才能增加長尾的需求數量，做到長銷不衰。

結 語

英國5800萬人口，每天報紙的總發行量2400萬份；日本1.3億人口，每天報紙的總發行量7000萬份。我國13億人口，每天日報的總發行量不過9000萬份。可見，我國報業市場的發展空間很大，特別是高級新聞的市場，現在幾乎沒有形成。如果我們的黨報能夠及時跟進，仍有可能成為市場經濟條件下報業的真正統領。現在最艱難的一步，就是在改革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敢于在頭版、頭條上突破原來的工作傳統。

（作者：陳力丹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戴莉莉系該校新聞學院傳播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