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

“去去，瞅什么呢，張年，這么仔細，挑小姐啊?!你不是學好了嗎，要不昨晚叫你，你能不屁顛屁顛地跟著跑?打八十分啊拖拉機的是假，人家這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呢!長大了不穿開襠褲了，夠牛啊，連你大爺都叫不動了。”

“你拉倒吧，黑子，還來勁兒了是吧?你那是誠心請你大爺嗎?你倒是等你大爺把手上那把牌打完了呀。被人家弄了好幾把小光大光的，臉面上也過不去啊，倒好像我們真不會打似的。好不容易起了一把好牌吧，催命似的追個不停，走啊走的。嗨，這才屁大工夫，人也不見了車也跑了。說你要多缺德就有多缺德，連手機也不在服務區了。說兔子跑得快，這不知比兔子快了多少倍了……瞧這得意勁兒，肯定又沒干好事，又到什么地方瀟灑去了，不會是老地方吧?”許是顧忌到大門口偶有來去之人，被叫做張年的這位稍事激動之后，聲音突然神秘地低將下去。

“哈哈哈，老地方?向西三百米左拐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右手……”黑子理解對方的激動，也十分清楚對方義正詞嚴里更多地夾雜著不盡的委屈和無限的酸水。他料到對方昨天必有一番跟蹤追擊爾后是無功而返懨懨而回。是呀，換了誰能不激動呢!可以理解。于是黑子在對方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機會多的是，下次再說。中午請你吃海鮮。”

“大個子去了，是吧。領導也去了?”海鮮海鮮，有時也許還真不如某些事的細節更有營養和滋味。

“噓——喲，又讓捐款啊?”黑子避而不答，眼睛方得空兒在大門旁張貼著的幾張告示上脧了一眼，突然就夸張地驚叫起來，“真要命，今天這兒大旱，明兒那兒雪災，盡讓我們捐錢啦!靠，我們這兒也不是銀行啊……”

“可不是?吃飯要錢，喝酒要錢，跟小姐好吧也得給錢！這還讓人不讓人過啊?”

“去去去，你什么意思?好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你張年一個對吧?你那旮旯的瘡疤不揭就不知疼啊!這能比嗎?找小姐那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也……是不是，這種捐款你給個千兒八百的，他知道你張年是個人還是個什么東西呀。你說對吧?”

“對!對!就你黑子是人，不是東西。話倒沒錯，當著面我給他二百三百的都成啊。一頓飯錢唄。也沒用，白血病費勁著呢，骨髓移植說得容易，好幾十萬盡糟蹋錢呢。捐款自愿，靠，不捐還不行，這是政治任務。”

“算了，人家前因后果地寫了這五六張紙。我們一人就點六十吧!你說呢，龍蔚?”黑子將那條不怎么靈便的腿這么一撥拉，往前扔出去半步，一只手按著褲袋，另一只手就很費勁似的伸了進去，立馬就掏出一把厚疊疊的大面值鈔票來，在空中掄成半個圓，“啪”地拍在另一只手掌上。

“來來，黑子，我摸摸你額頭發不發燙。搞不清你是染上艾滋病犯渾呢，還是錢多燒的。領導才給六十，你想出風頭也不能這樣出，是不是，可愛的龍姑娘?你看看，挺聰明的個人，怎么就沒半點政治頭腦，不注意一下政治影響呢!你讓領導怎么想?”

“行行，不用找，我們一人五十。”一聲脆響，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就被滿不在乎地扔到了桌上。

“唉，現在我們學善舉做好人，到了我們果真有事了，還不知人家能不能捐給我們一分。”已經轉身進了門的他們又掉頭關照了一句，“對了，龍蔚，不能白捐了，寫上我們名字，別忘了。”

在捐款告示下方的桌子后面，龍蔚一直坐在那兒暗自樂著。她不好意思老看著他們，可卻確實是暗暗地豎著耳朵聽著呢，還唯恐丟了一句半句的。她時而靦腆地笑笑，時而臉皮一陣發燒，忽而心兒一陣狂跳。她明白他們剛才的斗氣調侃抬杠乃至相互貶低要有一半原因是沖著她來的。她是個聰明的姑娘，雖說才來這兒沒幾天，但卻早已明了這幫業務員乃至開小車的都是一幫人來瘋。在女人尤其是在漂亮的姑娘面前，他們的表現欲就像科威特地下蘊藏的石油資源一樣源源不斷。在他們面前，說相聲的牛群馮鞏馬三立，演小品的趙本山黃宏那叫沒得比，差得遠去了。什么捧哏逗哏，抖包袱，甭提!那些東西不知在臺下預演過多少次、彩排過多少回了。哪像這種即興表演更需要一種急智，就像東北的二人轉，滑稽有趣又不乏煽情的意味……這還受著場地的限制，要是在酒店的包間、歌舞廳這些更適合他們表演的娛樂場所，那還不知要把人肚子笑疼成什么樣呢……

龍蔚坐在那兒就這么癡癡地回味著想象著。當她稍微回過神來的當兒，她發現桌子上多了一些零錢，小小的一堆里有紙分幣也有硬幣。她心里一陣驚慌。她有些不明所以，剛才并沒有其他人啊。啊——對了，想起來了，剛才是有一個撿破爛的站在這看捐款告示來著。看他衣服襤褸，她還提防著他會不會扯下告示當廢紙呢!這錢是他的?他也捐款?看他也不像是撿破爛發了家的。就他這樣也捐款?然而，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到底是年紀輕，她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心里似還涌上了一些輕蔑，將零錢很快地數了數，猶豫再三，終于寫下了這么一行字：

——一個撿破爛的：壹拾玖元陸角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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