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劃、說笑、拍照,不知什么時候,酒碗就給我們端了上來。沒說的,喝吧,一揚脖,一碗酒就干掉了,生生爆出了一身連自己都吃驚的豪氣。
老之將至,對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很有自知之明,覺得再過幾年絕無發(fā)“少年狂”的資本,趁著胳膊腿眼下使用的情況還算良好,匆忙加入到一個去西藏的采風(fēng)團中,以過了這村沒這店的心態(tài),踏上了那片令人神往的土地。
既然名為采風(fēng),就要采一些值得可采的東西,不能是旅游點那種精致的展示品。那年去內(nèi)蒙古,熱情的主人把我送到離呼和浩特市幾百里外的一個景點,天藍藍,草青青,氈包圓圓,盛裝的蒙古族姑娘,馬背上的剽悍小伙,看一番歌舞,吃一通酒肉,雖說也體驗了一下“風(fēng)情”,可總有在酒店吃拼盤菜的感覺。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找點原汁原味的東西。
但看得出來,原汁原味的東西在逐漸變少,甚至很不容易碰到。比如,在舊影視片中看見過,西藏的民居多為石砌,墻面粗糙,地域色彩很濃——布達拉宮的墻就如此,現(xiàn)在這樣的墻就越來越少了,當(dāng)?shù)厝擞X得貼上瓷磚才美觀和堂皇。我喜歡原色美的東西,可也不能不尊重當(dāng)?shù)厝说倪x擇,不能因為我喜歡“原色”,拉薩的藏族兄弟就該丟棄已穿習(xí)慣的機紡衣服在大夏天也穿著傳統(tǒng)的羊皮袍讓我瞧。
那就隨機緣吧。很幸運,我還真的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這是公路旁的一戶人家,孤零零的一座院落,讓我眼睛一亮的不是這家人的房子,而是四周墻上貼的巨大的牛糞餅。牛糞餅的直徑有四五十厘米,一個挨一個貼滿了所有的墻,遠處看就像掛滿了古時的圓形盾牌,煞是壯觀。在一塊空地上,還有很多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成品,足可布一個糞餅陣。采風(fēng)團里有兩位攝影家,見這場面,如吃了興奮劑,奔來跑去找角度,那個忙活。我很早就知道干牛糞是草原牧民的燃料,但沒見過是怎么制作的,更想不到臭哄哄的東西會被侍弄得如此漂亮。隨同的向?qū)Ы榻B,牛糞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時間一長就不臭了,是很好的東西。
后來我們向納木錯方向進發(fā)途中,在當(dāng)雄縣用餐的一家飯店里,見識到了牛糞餅果真是一種好東西。它在爐中燃燒,火苗柔柔,經(jīng)鼓風(fēng)機一吹,立刻火焰熊熊,既無異味也無煙,很快就能燒開一壺水。飯店老板為我們每人倒了一杯酥油茶,身上立刻暖和起來。7月的藏北草原,天氣變化無常,那天雪雨交加,竟然持續(xù)了四五個小時,氣溫下降到需要穿寒衣的程度,這杯本應(yīng)該在某個牧民氈包里喝的酥油茶,也因為天不作美,道路不便汽車行駛,只能成了想象。
對飯店老板的酥油茶,我喝不出子午卯丑來,推測起來,其品應(yīng)與內(nèi)地小飯館免費的大碗茶相當(dāng)。但這不是我所在意的,只是遺憾喝茶的環(huán)境與愿望有距離。一把銅壺,里面是滾燙的酥油茶,氈包里茶香裊裊,氈包外牛羊聲聲,最好由一位藏族老媽媽把它倒在碗里端給我們——必須用碗盛,用玻璃杯就沒了意趣,這才是我所想的。可眼前呢?這家飯店是個很現(xiàn)代的水泥建筑就已讓人很沮喪,更要命的是,老板還是一個來自四川的漢族老兄。那年有一個民俗風(fēng)情巡展(實為表演)來我居住的城市,我進到“青海村”去“做客”,喝過青海的藏族姑娘倒給我的酥油茶。飯店老板的酥油茶是從暖瓶里倒出來的,除了熱乎乎的溫度稍稱心,其余的感覺和那次差不多,離我尋求的原汁原味還差得遠,不免空落落的。
這個情結(jié)一直在擾動著我,總想吃點喝點當(dāng)?shù)卣诘臇|西,至少回到內(nèi)地也有個吹牛的資本呀。可當(dāng)正宗的東西真的出現(xiàn)在面前時,我卻被嚇退了。那是在日喀則的一個露天市場,幾個木架上掛著十幾只剝了皮的羊,它們已被完全風(fēng)干,硬得一敲嘣嘣響。我問攤主干羊肉如何烹制,攤主說就這樣吃,他用刀拉下一塊,丟進嘴里便大嚼起來。他熱情地也要我嘗嘗。我在愣了10秒鐘的神后,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這和我從小接受的飲食教育相差太遠了。記得有次去本溪,朋友宴請,席間有一道菜是燒哈什螞。哈什螞是種林蛙,不去內(nèi)臟不剝皮,整只黑不溜秋地叉著四腿趴在盤子里,樣子恐怖極了,盡管如此,我還是把它吃了下去。那畢竟是熟的呀!
我向攤主作作揖,對不起了,藏族兄弟,讓你白示范了一回,不是老哥我舍不得掏錢,實在是膽量還欠幾分修煉。事后我了解到,羊肉干的制作須在冬季,這樣才不易變質(zhì),它不放任何作料,屬于真正的原汁原味,是一種很便于儲存和攜帶的食物,外出放牧?xí)r食用最方便不過了。
我從兩腳在西藏落地那一刻起,高原反應(yīng)就如影相隨,頭疼、失眠、脖子發(fā)僵,按說此時應(yīng)離酒遠一點才是,可和藏族人民在一起需要心連心的時候,就不能不喝了。那天去參觀帕拉莊園,它坐落在江孜的斑覺倫布村,保存得非常完整,電影《紅河谷》里的有些場景就是在那拍攝的。在村中的一個空地上,我們遇見了一群村民,男人們在邊玩色子邊喝酒,女人們看護著孩子在說笑。村民們尤其是老年男人,削瘦的臉型烏黑烏黑的,這和我在拉薩城里看到的藏人有點不同,拉薩城里這種膚色已然不多,也因為生活較為優(yōu)裕的緣故,人們的臉也趨于圓潤。看到這些村民,我心頭浮上兩個字:本色。我們很快地和他們?nèi)诤显诹艘黄稹K麄兊钠胀ㄔ捳f得很生硬,聽得懂的,我們就回答;聽不懂的,就以笑對之,實在不行就用學(xué)會的唯一一句藏語“扎西德勒”來應(yīng)付。“扎西德勒”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啥時也不算錯話。比劃、說笑、拍照,不知什么時候,酒碗就給我們端了上來。沒說的,喝吧,一揚脖,一碗酒就干掉了,生生爆出了一身連自己都吃驚的豪氣。
在回敬酒時,我笑著說,咱們就代表全省人民(沒提前跟省領(lǐng)導(dǎo)請示,對不起了)祝西藏人民都“扎西德勒”吧。于是又干了一碗。幸好,青稞酒度數(shù)不高。
這一次酒,我喝出了百分之百的正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