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

父親進了城才發現，兒子在城里混得不怎么樣。兒子住的是兩室一廳，父親來了，就和孫子擠在小室里。

父親在城里住了一段時間，發現城里人不像鄉下人，鄉下人農忙一過，閑著沒事時，常往來串門。而城里人關著門，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父親乍來，在屋里憋不住，就敲開鄰居大王家的門。父親心想，左鄰右舍的，應該走動走動。父親進了門，就在大王兩口子的呆愣中，東張西望地往里走，不住地夸大王老婆是個居家的女人，家里收拾得真干凈。

大王悄悄地把茶幾上的手機揣在兜里，大王老婆趕緊把沙發上的手提包放進抽屜里。父親坐在沙發上，問了一些家長里短的事，見大王兩口子冷冷淡淡地不怎么搭理他，就回來了。后來，大王兩口子逢人便說：“你們千萬要注意大劉他爸，這老頭子愛串門，不地道。”

這話像一股小旋風在胡同里轉了幾圈，就灌進了兒子的耳朵里。

兒子數落父親：“你沒事亂串什么？惹來這么多流言蜚語，以后在家看電視吧，少往外面跑。”

父親說：“我沒啥歹意啊，就是想和他們嘮嘮嗑。”

父親不明白鄰居們為什么對他有戒心，但也不敢亂串門了，怕給兒子惹出事來。不過，他也不常看電視，因為他知道，城里這費那費的太多了，兒子的負擔不小。

之后，父親沒事就拿著掃帚打掃胡同。每天一早，父親就抱著掃帚從樓道口開始，一直掃到街道口。胡同里到處都可見生活垃圾，很多人懶得多走幾步道，隨手把垃圾袋子扔在樓角上，父親就用小鐵車，把它們統統推到街道口的垃圾桶里去。

父親這樣做，并沒有多少人說他好，有人甚至背后挖苦他，說他的目的是撿破爛，想發洋財。有一次，鄰居小陳老婆的戒指不見了，愣說是隨著垃圾倒出來了，非讓父親賠不可。父親辯白說，他沒有看到戒指。小陳老婆就說他假裝老實，撿到戒指，早就賣到金店里去了。父親口舌不如小陳老婆利索，小陳老婆是胡同里有名的快嘴，父親說一句，小陳老婆能回上十句，而且聲音分貝很高，極具穿透力。父親急得直拿腦袋撞墻，他想說：“我真的沒看到戒指，如果我看到，就在墻上貼大字報了，幾天前，我推垃圾時，撿到一雙皮鞋，我掛在樓道口，以為是哪個鄰居一疏忽扔出來的，結果讓小蝶姑娘罵了一句，她說，那皮鞋是他老公和情人鬼混的見證，她一見了就煩，你為什么還掛出來氣我……”父親的這些話基本都咽進了肚子里，因為他沒有機會說，他說了，圍觀的街坊鄰居也聽不到。

那天，父親覺得很委屈，他蹲在街道口的角落里，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地哭了半夜，回來時，因為魂不守舍，一不小心，掉進了下水井。

也該父親倒霉，小偷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那天晚上把下水井蓋弄走了。

父親住了院，小陳老婆和小蝶等幾個女人竟然湊一塊嚼舌頭，說父親惡有惡報，她們認為下水井蓋就是父親偷的。

兒子沒有精力去理會她們，他只希望父親能夠早些康復。

父親的一條腿骨折了，需要手術，大夫說費用最少3000塊。兒子沒有錢，他在城里生活了十幾年，別說存款了，連銀行的按揭貸款還沒還上。這些年，兒子進了城，鄉下的親戚都羨慕他，其實，兒子心里有數，他活得并不比鄉下人滋潤。兒子和老婆商量，沒錢怎么辦？借吧，但不能回鄉下借，這臉丟不起，親戚們都以為兒子把父親接到城里頤養天年了，回去了怎么說？于是，兒子在醫院照顧父親，讓老婆去鄰居家借。兒子說，小區有30來戶人家，一戶借100元，就能湊夠了。

但是，老婆跑了大半夜，竟然只借到幾百塊錢。兒子不理解，扯淡，怎么會這樣？誰家拿不出100塊錢！老婆說，難道這結果你還想不到嗎？兒子嘆了一聲，他不是沒想到，只是不想承認。

兒子看著昏迷不醒的父親，眼里一濕。他想起父親勤勞辛苦的一生，想起他把自己從小拉扯到現在，還沒有享過一天的清福。

兒子決定親自出馬借錢。兒子沒有按常理去借，他換了一種方式。

兒子找了一塊黑布蒙了面，手握著水果刀，依次敲開了鄰居家的門。兒子沖著渾身顫抖的鄰居啞著嗓子說：“把錢交出來。”鄰居們趕緊掏錢，有的甚至連手機、首飾也往外掏。兒子不要手機，也不要首飾。

天快亮的時候，兒子揣著一懷票子回到醫院，點了點，竟有兩萬多塊。

父親從昏迷中醒來，看到兒子手中的票子，瞪大了眼睛，他問兒子：“哪來這么多錢？”

兒子說：“向鄰居借的。”

父親蒼白的臉上浮上一層紅暈，他激動地說：“遠親不如近鄰啊，兒子，這些賬你要牢牢地記在心上。”

（通聯：山東省樂陵市宋大司馬苑71號253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