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賢：我不怕丟官

2005年12月1日，周生賢臨危受命就任國家環(huán)保總局局長。他如何盤點自己一年多的為政得失？如今他又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2006年1月8日下午，周生賢在他的辦公室接受了《小康》雜志的獨家專訪。

《小康》：您希望環(huán)保總局在民眾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呢？

周生賢：環(huán)保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真正列入議事日程，所以流傳著這樣一個話，“環(huán)保嘛，就是宣傳起家，收費養(yǎng)家”；國內說我們是“三澀部門”，就是地位苦澀，關系青澀，囊中羞澀。

而我在調查研究的過程當中，發(fā)現環(huán)保是伴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而出現的，調查的結論是，一部環(huán)境保護的歷史，就是一部正確處理經濟增長與環(huán)境保護的關系史，所以環(huán)境問題必須跟經濟結合考慮，才能列入應有的議事日程。

我當時就認為，搞好環(huán)境保護的“牛鼻子”就是正確處理經濟增長跟環(huán)境保護的關系，后來我就圍繞這個問題做調查研究，給中央建言獻策。在這個調查研究基礎上，中央開了第六次環(huán)境保護大會，“制定了新時期環(huán)保工作的部署”。環(huán)保資金從2006年開始，特別是從2007年開始相對有大幅度的增加。雖然時間非常短，但在很大程度上環(huán)保扮演了一個從綜合部門進入宏觀決策部門的角色，改變了前面那種尷尬的局面。

通過這些年的工作，我們正逐步改變在全國人民心目中的環(huán)保工作形象。

《小康》：這一年多來您覺得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

周生賢：最遺憾的是我們的約束性指標“沒降反升”。

中央把GDP作為預期性的指標，而把能源和環(huán)保這兩個指標——單位GDP節(jié)能20%，污染總量控制減少10％，作為約束性指標。

2006年國家環(huán)保總局應急中心共處置環(huán)境事件159起，是2005年的兩倍。但這一年執(zhí)行的結果，約束性指標不但沒有降下來，反而升了。這是不是我們的工作部署有問題呢？你看中央花這么大的力氣，我們也是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迎來的就是“不降反升”，所以這既是我遺憾的一件事情，也是壓力最大的一件事情。

《小康》：您是從基層老師、公社書記做起的，您覺得基層的經驗給您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周生賢：我在省里干了30年，在北京干了10年。一方面，過去30年我是向上看了30年，從下面向上看；調到北京以后我是從上面向下看，有好多問題才清楚。回過頭來這樣一看，過去有些事可以不那樣干，也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另一方面，回過頭來看我們現在制定方針政策毛病也比較多，為什么執(zhí)行的時候有些東西落實不下去？因為執(zhí)行政策的過程當中，結合實際方面還有差距，所以現在我們不能簡單的說，我們現在都是抓落實不夠，一個是抓落實不夠，難道都抓落實不夠嗎？所以在政策制定過程當中出現了問題，這樣“一上一下”才看清楚了。

《小康》：您怎么看講真話跟官位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您怎么處理？

周生賢：如果你把當官作為一個工作和為人民做事的一種條件，而不是一種可以追求的東西，你就會當得很輕松。比如講“不降反升”，我并不怕我丟官，我甘心在丟的時候，丟的活該，丟了我也高興，但更重要的咱要把這個事情做好，我不是說指標“光降不升”，和2005年相比，2006年的二氧化硫、化學需氧量排放增幅分別下降了11．3％和4．4％，應該說成績不小，可我更多的是考慮中國的環(huán)境狀況必須要改善和提高。

《小康》：2006年4月，第六次全國環(huán)保大會上溫家寶總理強調，做好新形勢下的環(huán)保工作，關鍵是要加快實現三個轉變。您如何看這三個轉變？

周生賢：三個轉變是歷史性的、戰(zhàn)略性的、方向性的。總理講話時全國近12萬人聽了報告，用電視電話的形式傳下去，全世界為此發(fā)了兩萬多條新聞，評總理這三個轉變的思想。

所以這個思想提出來以后，應該說成為中國環(huán)境保護的一個里程碑。所以我們就根據三個轉變的思想，制定或調整了現有的不符合三個轉變思想的一些法律法規(guī)，補充了一些規(guī)章。盡管現在做得遠遠不夠，按我們的設計是三到五年清理完畢，現在應該說已經有了良好的開端。俗話說，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所以我現在對此還是非常有信心。

《小康》：據我們所知，環(huán)保總局曾利用2個月的時間進行機關思想作風整頓，您怎么看待當前有些部門的機關作風問題？

周生賢：機關整頓的目標是有限的。主要是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先進性教育整改不到位的問題，群眾意見很大；第二個就是部分干部對“三個轉變”不適應的問題。當時機關整頓的時候，先進性教育給大家承諾的東西有些沒有兌現，比如說住房問題，幾百戶人沒有房住。有一套房子，爭得頭破血流，這種問題特別突出，以及其他類似問題，都需要通過整頓來改善和加強。現在回過頭來看，整頓達到了預期目的，基層的同志普遍反映總局的作風有了明顯改進。機關的同志工作勁頭也更足了，心氣更順了。

《小康》：您當林業(yè)局長時在中國林科院上了兩年的研究生班，到了環(huán)保總局有什么打算？

周生賢：在林業(yè)局當局長時，開始的時候我?guī)缀踹B什么是“林分”都搞不清楚，心里很著急。這樣怎么能勝任工作，怎么與專家學者在同一平臺交流？于是我痛下決心，利用節(jié)假日和休息時間到中國林科院研究生班上課，一直堅持了兩年。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到環(huán)保局工作，這也是我最不熟悉的一個行業(yè)。所以現在我又在中國環(huán)科院進行學習，我加入他們的研究生班。我是2006年的元月7號進去的，到現在已整整一年。記得那天是2007年元月8號，正是一個學期結束放假的日子，校長說，局長，從下一周開始放寒假，你可以不來了，開學的時候再來。我說好，他們說局長，我說這個不是局長，全都是你的學生，都應按學校的制度辦。

《小康》：《中國林業(yè)的歷史性轉變》一書出來在國內國際均產生巨大影響。很難想象這本書是利用節(jié)假日寫出來的。您如何看自己的這部專著？

周生賢：這個書沒有一個人給我?guī)兔Γ也粫蜃郑际俏覍懗鰜淼模屗麄內ゴ颉Ｋ赃@個書要用藝術的語言概括，就是把真誠獻給人民，發(fā)自內心的，對中國林業(yè)的熱愛。

《小康》：但現在很多官員沒有時間去學習，也沒有時間寫書。

周生賢：一天擠出來半個小時讀書，你一年就可以讀好多書，我就不信誰連半個小時都擠不出來。

《小康》：那您怎么看待學習呢？

周生賢：首先有一個認識問題，你為什么要學習？你學習干嘛呀？我的目的很明確，我學習是為了彌補自己專業(yè)知識的不足，不是為了圖虛名，搞學歷。我是工作當中遇到問題解決不了、影響決策才學。比如污水治理這個東西不清楚，你不可能有正確的決策，這就是我學習的目的。記得當初在中國林科院研究生班畢業(yè)的時候，中國林科院要授予我博士學位，我堅決不接受。學習要能堅持下去，要有三股勁：第一，讀懂弄通靠鉆勁，這也是我的經驗；第二，長期堅持靠韌勁，我認為地方官就應該講地方話，所以我在寧夏就講寧夏話，到了北京也講北京普通話。我開始來北京的時候，念一個文件要出一身汗，現在可以了；第三，就是獲得時間靠擠勁，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只要你擠它總是有的。

（摘自《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