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實踐為基點的歷史唯物主義概念新探

2007-01-01 00:00:00徐志宏李宏偉

江漢論壇 2007年3期

摘要：歷史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的主干所在，貫穿于馬克思理論研究的全過程，但馬克思并沒有把它整理成系統的理論，即使是在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所做的“經典表述”，如馬克思所言，也只是從政治經濟學研究方法論的角度對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的簡要說明，這給我們今天如何理解“歷史唯物主義”帶來了許多問題。準確理解歷史唯物主義必須與馬克思哲學的革命性變革結合起來，即必須從實踐出發，找到唯物史觀中“唯物”和“歷史”的所指，進而全面把握歷史唯物主義的要旨所在。

關鍵詞：歷史唯物主義；唯物；歷史；實踐

中圖分類號：Ｂ023．3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03－0065－03

恩格斯在回顧馬克思的學術歷程時，總結了馬克思一生的兩大貢獻——發現了“剩余價值”和“唯物史觀”，“正像達爾文發現有機界的發展規律一樣，馬克思發現了人類歷史的發展規律”①。無可置疑，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人類哲學思想的重要貢獻。但在馬克思的有生之年并沒有在理論上對自己的這一貢獻作系統說明，這也給我們今天如何理解“歷史唯物主義”帶來了許多問題。

一、歷史唯物主義概念的“唯物性”所在

通常情況下，在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有關論述，被認為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核心所在，“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快或慢地發生變革”②。同時，列寧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中論述到，“只有把社會關系歸結于生產關系，把生產關系歸結于生產力的水平，才能有可靠的根據把社會形態的發展看作自然歷史過程”③。從這兩點出發，看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作用與反作用，進而認定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唯物”性所在，這是很多學者、教科書的觀點。

于是，歷史唯物主義這一大廈便建立在了生產力的發展水平之上。從這一意義上說，生產力似乎成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本體”所在。但生產力本身遠未是“不證自明”的實體性存在，它是由勞動者、生產對象、勞動工具等要素所組成。因此，把歷史唯物主義的“唯物”性僅僅推到生產力這一步還是遠遠不夠的，“在實際上，用生產力來解釋社會歷史，所形成的未必就是歷史的唯物主義理論”④。生產工具是生產力的集中體現，那么，是否可以從生產工具中找到歷史唯物主義的“唯物”性呢？生產工具是由人所創造的，是人類在經驗積累、科學認識的基礎上所制造的。若單從生產工具的角度去看，我們有可能再次陷入歷史唯心主義的窠臼，“這些工具不是由自然以現成的形式給與的，他們是由人們發明的。發明，甚至簡單的使用某一工具，需要在生產者身上有一定的智慧的發展……。所以，意見、教育就在這里也是完全的支配著世界”⑤。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意識的成果必須放到實踐中去檢驗，經受實踐的取舍。意識是自由的，面對某一難題，意識可以天馬行空，設想出無數答案，但這些答案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不是現實性。意識自由的結果是主觀的可能性，把這一可能性變為現實性，變為具有客觀的真理性，就必須進行實踐檢驗。“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于思維——離開實踐的思維——的現實性或非現實性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雹?付諸實踐的認識必須經過實踐的甄別和篩選，“正是實踐對人的認識的篩選，保證了知識內容的客觀現實性”⑦。

歷史唯物主義的“唯物性”正是存在于人類勞動的實踐活動之中，“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⑧。以實踐為出發點去研究歷史，研究人類社會才能找到“改造世界”的鑰匙。一旦找到了實踐這一基點，馬克思便實現了對以往哲學的徹底揚棄?！皬那暗囊磺形ㄎ镏髁x（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雹?由此，馬克思以前那種抽象不變的本質觀慢慢地被消解了，“打破了德國古典哲學傳統的束縛，離開純粹的哲學思辨去研究政治經學……。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相結合，是唯物史觀產生的必由之路”⑩ 。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唯物”不再是費爾巴哈式的“物質第一性”上之物，也不是可以直接達及的不變的東西。通過進一步對古典經濟學的研究，在對“物”的理解上，馬克思實現了自己的飛躍。透過直接的現實性，“物”不再被認為是一種實體性的存在，而是一種關系性的存在，“這就是直觀所無法達及的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獨立出來并制約著人與人的關系的客觀規律，也就是物與物的關系”{11}。而這種關系又根源于人類的物質實踐活動。在實踐活動中，主體、客體之間相互影響、相互建構，共同奠定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唯物性”基石。

還原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唯物”所在，必須找到那種由特定的物質生產活動所構建出來的社會關系。實踐內在的包含三種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及人自身能力的增長。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用實踐同時對包括自然界、人本身和人類社會在內的整個世界及其發展，作了唯物主義的解釋，是名副其實的大唯物史觀”{12}。由此可知，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提到的“革命的批判的實踐”，并不是一種哲學意義上的抽象的本體論規定，而是指具體的、歷史的和現實的社會中的人類實踐。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都是實踐的，“實踐作為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抽象，總是當下在場的”{13}。從勞動實踐出發，歷史唯物主義的客觀性、規律性便在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中凸現出來。實踐是一切社會形態的基礎，人類未來產生的只是“合理的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14}。

二、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指向

根源于實踐的歷史唯物主義必然隨實踐的變化而發展，勢必受具體社會形式的制約，并以特定的形式表現出現。“社會經濟規律不會以純粹的‘自然規律’形式出現，社會經濟規律的運動始終是以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自然規律為基礎而展開的社會運動過程。”{15}人既是歷史的劇中人，又是歷史的劇作者。歷史唯物主義所表現出的規律性蘊含于人類的生產活動之中。堅持“唯物主義”的歷史觀，就必須把“唯物”放到具體的歷史進程中去，用“歷史”的方法來說明社會。歷史的規律性不是預成的，而是在人們的物質實踐中生成的，是在歷史中生成的，歷史唯物主義的生命力蘊含于具體的歷史之中。單純從直觀、客體的角度去把握歷史規律，其結果只能是把社會規律抽象化、邏輯化、預成化，最終落入“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的窠臼之中?！叭藗儼凑兆约旱奈镔|生產率建立相應的社會關系，正是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會關系創造了相應的原理、觀念和范疇。所以，這些觀念、范疇也同他們所表現的關系一樣，不是永恒的。它們是歷史的、暫時的產物?！眥16}

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唯物”概念不是抽象的概括，不是邏輯的表達，它必須要到“歷史”中才能獲得生命力。歷史是一種過程，具體的生存本身只是一種時間性的存在，“一個偉大的基本思想，即認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體，而是過程的集合體”{17}。歷史唯物主義概念中的“歷史”，它作為物質實踐的活動場所，不是對發生過的事件的總結。恩格斯曾說過，“用‘歷史唯物主義’這個名詞來表達一種關于過程的觀點”{18}。所謂“歷史過程”，不是歷史的過去，而是指納入人的實踐活動的時間序列，它包括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各個實踐環節?！八腔钌漠斚職v史。這種歷史是由當下在場的人類主體的實踐之上的時間性所意味著的歷史?！眥19}

實踐以濃縮的形式包含著全部社會關系，它是全部社會關系的發源地和整個人類歷史的現實基礎，因而構成了歷史的本質。從根本上說，歷史不過是人的實踐活動在實踐中的展開，“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驗論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的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20}?！皻v史”所具有的這種“當下在場”的、鮮活的時間性使得歷史唯物主義變成了“活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從克羅齊“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引申開來，對歷史本質和規律的把握只能以當下的生活現狀作為反思的基礎。馬克思一生竭力探求的決不是公理式的規律，而是一切從具體的歷史實踐中尋找問題的答案?！斑@種歷史觀和唯心主義歷史觀不同，它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范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形成?！眥21}

“唯物史觀既然是關于人類社會發展過程的學說，它應當有著完整的時間流向：過去—現在—將來。這是因為‘解釋歷史—批判現實—預見未來’是馬克思完整的社會歷史觀的邏輯通道，反映了歷史認識的上升運動，割裂其中任何部分都會直接影響唯物史觀的科學性?！眥22}人類實踐活動首先要正視歷史條件的客觀性，每一代人都是在一定自然條件、社會環境中開始活動，進而形成了下一代人歷史活動的基礎。對未來，人類總是懷有各種理想，勾畫種種藍圖，但這些理想來源于個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同時，預期目標實現的可能性和實現的程度以及導向的后果，并不是由人類自己決定?！叭祟愂冀K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只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現，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至少是在生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眥23}

在實踐活動中批判既往歷史，是科學歷史觀的內在要求；同時，歷史只有與現實實踐相聯系才有自身存在的價值，才能達到存在的自覺?，F實的批判，意指對當下的存在進行理性反思，它不滿足于不加思考地，純粹循規蹈矩地去接受那些既定的觀念和行為方式，而是本著科學的態度對現實存在進行辯證否定性的思考，以便易于見到事物之間的否定、推移、轉化的辯證實質，從而克服歷史認識的表象性、片面性?！榜R克思主義的全部精神，它的整個體系，要求人們對每一個原理只是（α）歷史地，（β）只是同其他原理聯系起來，（γ）只是同具體的歷史經驗聯系起來加以考察?！眥24} 在實踐的基礎上解釋歷史，目的是要科學地預見未來，從而為歷史唯物主義實現實踐變革的價值奠定理論基礎。正如列寧所言，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僅限于解釋過去，而且大膽地預察未來，并勇敢地用實際活動來實現未來”{25}。

注釋：

①{1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6、704頁。

②{2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33頁。

③《列寧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頁。

④⑦{12} 安啟念：《新編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63、64、69頁。

⑤《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598頁。

⑥⑨{16}{20}{2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5、54、142、73、92頁。

⑧ 馬克思：《1844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2頁。

⑩ 辛敬良：《走向實踐的唯物主義》，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頁。

{11}{13}{19} 張一兵、蒙木佳：《神會馬克思》，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6、60、60頁。

{14} 馬克思：《資本論》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28－929頁。

{15} 楊耕：《為馬克思辯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2004年版，第137頁。